忧郁的辛德利亚政务官

运去英雄不自由

第六十一回 开海路借道不枉孙家子 逞天威私语难为曹氏儿

却说曹叡方见了那青州隐蕃,略问了些故土过往,因对其人尚少亲信,便不急于收为所用,只令他先往南厢住下了。那头司马师见雨势未歇,又恐怀中合欢再遭践踏,索性抱膝倚柱,却数落起外头雨景来。似这般捱到上灯时分,好歹咬牙起身整了衣摆,连路回去了,不想正撞见隐蕃往住处收拾家用,心下暗自纳罕,一面摸进曹叡卧房。

那曹叡新换了一身亵衣,正掌了烛火理案上书册,听见司马师脚步,也不抬头,径向内一指,道:“放浴汤去。”

司马师因说道:“殿下早便该由人伺候着洗浴祛寒,这般耽搁着,若着了凉,许多要紧事便做不成了。”

话虽如此说法,他自省得那曹叡为避去麻烦,特移去内宫一切侍从,只令他一干人俱在外间候命,总不叫司马师为人识得。眼下那隐蕃不往曹叡卧处下榻,原也是因了这层考虑。当下嘴角一扬,便转身置办热水及澡面;又因合欢花皆受雨泡胀,乃悉数撒在汤池里,倒也算能尽其用了。

方收拾妥当,却听曹叡又说:“你也洗洗罢,且将身上污衣去了,湿漉漉见着怪膈应的。”见司马师不慌动作,只意味深长望着自己,忙补了句:“我可不是为你打算。你若病了,却叫谁安顿你那病秧子弟弟?总不能什么也劳烦我亲为!”

司马师便笑道:“师理会得。”撤去数步,忽又道:“殿下要师在外头先侍奉着,待殿下濯洗毕再入内,还是贴身照料殿下更衣?”

他言辞闪烁,总叫曹叡忆起那日不堪之事,又觉他有意嘲讽,因有些不耐,道:“平日里旁人怎么服侍我的?便也这样远远站着,倒不用他做事了。”一面扯了司马师袖口,“且随我一处洗了。——我倒要看看,自己养下的仆从,还能咬上我一口了?”

司马师便道:“自是不敢不尊殿下吩咐的。”见曹叡一副煞有介事模样,又感好笑,乃由他去了,又褪去衣物,却留下薄薄一层纱衣,先来替曹叡宽衣解发。

那城外温泉水往各宫皆有供应,并修莲池华汤,尤以金华宫四处浴房最为气派;又在后头开了一处亭台以供通风,一路直望到远处竹林。这会子取一节兰膏往连枝灯上燃了,蒸着雾气瞧竹竿上光斑掩映,竟浑不似人境。曹叡一时意动,贴了热水沿池边枕好,招呼道:“且除了里衣,下来坐着。”

他半浸在水里,长发一缕缕的盛着合欢花苞游散,似与外间飞檐楼阁融作一处,司马师便微阖起眼,渐渐在那光影里觉出些异样来。未几却见竹林间云烟浮动,隐约叠作一个身影,断不似曹叡近身之人,司马师猛的警醒,向外疾奔而出,低声喝道:“甚么人!”

这一呼喝顿将曹叡从恍惚中惊起,便抓了底下湿衣要往视究竟;又突地省起自己身份,一时还回池中,提臂托腮,只待司马师拿人复命。

那司马师去了片刻,曹叡已有些等得不及,却低头去瞧发梢上的花絮;因听得竹林深处簌簌的响,那头司马师先拿住一人,推搡着往汤池边上一掼,引曹叡叫道:“且押远些,莫来污了池水!”

司马师笑道:“我还未及洗浴,当不至使此儿搅浑莲汤。”一面脱去身上纱衣,湿嗒嗒的往那人手上缚了,再去拿他脖颈,强令他抬头看向曹叡。

这人却是往日在陈群处听差的,原是西宫旧人,与曹叡自不大得见。曹叡便就水中拈起枚合欢往他面上掷了,冷笑道:“你不去陈长文身边候着,大晚上却来我房中伺候,许是自请为我换洗衣衫来的?”

那人乍受他一惊,眸子一转,眼见着又要低下头去,司马师因一个上步,揪住他发髻往后一仰,偏叫他好生盯着曹叡。那宫人回避不得,只得嚅嗫道:“仆……仆由了上头吩咐,来替美人卧房替换照明用的膏烛。”

曹叡“哦”的一声,随了他托辞连连点头,忽而神色转厉,将水面一拍,喝道:“你由的是哪个上头的吩咐?换的是哪间屋子的火烛?”一面往那连枝灯一指,“是嫌这灯不够亮堂,故趁了夜深特来湢室一探?”

那人道:“昭仪走前留下口信,令仆留意着宫里的灯烛用度,美人若不信,待他回来了,再亲去问他。”曹叡便向司马师笑道:“我竟不知我父还有口信?”

那宫人只先应付着他,且顾着脱身要紧,忙道:“昭仪住处的灯火已尽数分配了,美人随仆过去便知道了!”曹叡遂往后一卧,道:“那便信了你了。”那人方悬下颗心,却听他又道:“既来我宫里,即自认是我仆婢;我底下的人,向来是不得悖我意思的,你扰了我沐浴,便该当受罚。”说罢径自笑起来,且往那人脸上打量了,离了水裸着半个身子,映着那灯火竟别有些魅惑意味。

那人一时不解其意,却见司马师拎了自己后颈,更将往别处拖去,曹叡道:“另储了凉水,莫浸在这池子里。”竟是要以溺水之刑私行逼供。他见挣脱不得,只得叫道:“待……待昭仪回来了,问及今日情状,曹美人是万万交代不得的!”

曹叡吃他威胁,不怒反笑,只道:“你只管向我父跟前哭诉,或是去掖庭里向侍中告我的状,咱们可要看看,他们究竟当不当我的过错。”因立起身斥道:“昭仪出宫行程俱是我安排的,几时叮嘱过底下置办火烛?你入夜缩在我寝宫外头行蝇营畏葸之事,便不算你别有居心,也当治你个犯夜之罪。”

似响应他这一声,司马师因擎了那宫人领子,一把将此人头朝下浸在备用的凉水池中,不多时向上一提,眼见数道水帘飒飒的往下直落。他司马师身形本就高大,那人又生得矮小,自是受不起这一折腾,方欲开口讨扰,不防给一口水呛得扪喉大咳。曹叡见他形容滑稽,两臂且往池沿扶了,止不住地大笑。

那宫人甫回缓过来,只喘口气,咬牙道:“仆犯、犯了宫禁,自当、当由侍中拿问,如此、如此私刑,恐难服人意。”他惊疑未定,又恐司马师再行威逼,语气已软了七分。

曹叡因说道:“你也不必要挟我,明日旁人问起,我只说你突发奇想,自请来我浴房换下灯具,黑魆魆的不慎落尽池子里,又有何难?只是你非此中逐利者,徒受些皮肉之苦,当是很不值得的。”又命司马师向凉池里再添些丁香椒桂之物,一时间辛辣气息充盈鼻腔,因笑道:“一并与你尝尝味道。”

那宫人就近给椒粒呛得打个喷嚏,两眼已撑不住清泪横流,自知难抵,只得如实说道:“仆是汶山人,五年前便给分在金华宫当差,两位昭仪甚么情形,仆一概不知的!因……因那朱长使往日与了我好处,叮咛仆……仆看着美人居处……”

曹叡遂扬眉道:“你便应了他,日日夜夜守在我宫外等着消息?”那宫人忙说:“非、非是从前,只当下这一趟,是前日朱、朱长使留在宫里的侍者递我指令,命我留意着近来跟在美人身边那人。”乃扭头向司马师望去一眼,“便是……便是这位小兄。”恐曹叡不信,连连赌咒发誓,又说:“美人剪了我舌头,我也再供不出其他的!”

曹叡便看向司马师:“你瞧瞧,都来寻你的不是,我也管不得了。”因说:“他是陛下亲指给我的人,你但听那朱然的鬼话,擅加揣测,便是冒犯陛下;五月里陛下回京,莫怪我一并报给他知道,你和那朱然便有十条舌头也不够割的。”

宫人因伏在地上,讷讷道:“是,是,仆再不敢了。”曹叡又说:“旁的暂不忙计较,眼下我倦了,且将你锁在偏房里,就着里头烛台香膏作枕,委屈一晚罢。”说罢与司马师递个神色,由他押那宫人下去了;不多时那司马师即来复命,道:“殿下早知道他是孙氏唆使来的眼线。”

曹叡且抚了些许合欢搁在掌中赏玩:“他腰上藏了枚碧玉串子,那是早先朱然身上的东西,你拿他进来时露了一截在外头,我一眼认出来了。——那朱然虽撤去了宫外,仍在西宫留了些吴人,当他耳目尚可,却想出个指使旁人犯事的笨法子,以为能够为他免罪。”

司马师便往底下一靠,肩头不住地抖动,面上竭力忍笑,曹叡因说道:“你笑甚么?”司马师道:“师笑此人难托大任,说话间不成章句,口吃有逾殿下。”

因朝曹叡瞥去一眼,见他一副含忿不发模样,便正了形色,道:“殿下打算如何处置那人?他既来了,便有第二个,第三个,甚或先前便有人盯着梢,殿下一言一行,已叫他记在心里。”

曹叡便道:“你莫借机唬我。也是今日疏忽了些,乃令他钻了空子,往日亲信以外的人要近我,却是万万不能的。这朱然动了此等心思,想必不出孙权授意,倒有也罢了,我正琢磨着送他一份大礼,好叫他讨了自己设下的苦处来。”

司马师会意,却往身上一指,又向曹叡一摊手,道:“似这般晾在雨气里已半个时辰,殿下若洗净了,师可否请就温泉水濯浴?”曹叡蓦地回恍过来,便抬眼道:“下来服侍我洗浴罢!”见司马师嘴角蕴笑,又道:“我只不信,我会惮着你给我施手段?”他虽一时失策,乃至受挫司马师,到底非是纠结蝇头输赢之性,这般与司马师共商定计,谈笑间只把月前屈辱也一扫而尽。

当下正值蒲月之交,那孙权因犯了癣症,浑身好似拢进草垛里,更无一日不觉瘙痒。痒得狠了,动辄即呼喝孙峻几人,又拽了樊阿衣袖,且嘶声道:“往年只在背上发一两处,今岁颈臂腰上乃至足腕,无一不生癣疥,尔是良医,竟也医治无方?”

樊阿因躬身道:“昭仪身上癣疾肇之心火,因血热而发。方今临近端阳,更催助其烈性,况昭仪本妊娠之体……”孙权便十分不忿,摆手道:“罢,罢,先生挑些要紧的来说。”

这樊阿素来性情端正,与孙权相处这些时候却也学了些乖巧,每遇孙权任性妄为,苦劝不成,便令觅途径,温声相哄。他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委身屈就,孙权再怎样要强,也难以心安理得高卧榻上,是以嘴上虽兀自倔着,倒不敢违背樊阿叮嘱。

那樊阿因替孙权开了几付降火祛毒之药,又叮嘱他好生休息,万不可劳形伤神。待去后,孙权且招了外头等着的孙峻入内侍奉,且道:“你看看,他倒似知道我几时睡了,总拿这个规劝我。”

那孙峻将眼珠子一转,道:“樊先生既是医家,想号脉的基本工夫也不会差了,他说昭仪晚睡思神,想必不曾冤了昭仪来,眼下又无大变故,且依他嘱咐行事罢。”

孙权道:“他哪里知道这个!府中有事且交与伯言办了,再不济也有卿一干人为我分忧,却用得着我去熬哪里的夜来?只是开年以来我精力越发不济,许是从前玩乐时不大留意,拖垮了身体,每晚入睡便难,这才落下这样的病。”说话间身上似又痒了几分,便咬了牙往后抓搔,末了带出一手血来,迎着烛火点点生光。

孙峻到底也见过些世面,也不慌乱,往架上取下钵药膏,隔着帘子向孙权递了去。那头孙权好歹拗过身,往颈上腕上都抹了些,将那钵子一放,免不了抱怨道:“缓和得了一时,立马便痒了。”

孙峻因说:“这病本非急症,去得便没那样快,樊先生的法子在根治,果真好了,恐怕还得待它痒上好几个月。听说南中蚊蚋虫蛇遍布,暑气更盛于别处,当地人因多用土法祛湿,昭仪倘等不过,便传些方士进来一试,也是可行的。”

孙权却早有此想法。他眼见曹叡向刘禅请纳海外异士,前日又指了个久居南方的青年赐给金华宫,难免动了些心思,先暗传手底人前去盯梢;他又虑着只陆逊一脉耳目,尚不及曹丕眼线之广,因定计更向刘禅讨要幕僚。

那头曹叡正以孙权将发旧疾,偏他又居于别处,乃欲着手下潜去行暗探之事。原来先前孙权与曹丕互通风物,那曹丕且顾索要南海珍宝,更来问孙权所求何物;孙权因与他说了自己身上癣症入夏即发,却是无甚良药以解。曹丕闲时与曹叡说起此事,俱引之为笑谈,那曹叡也便留了个心眼,只等他孙权有变时再借机行事。

这回孙权顽疾复发,一面咬了牙派遣侍卫去各处打探偏方,他也好向刘禅传个消息请许方士视疾。似这般一连数日,俱无所收获,晴天里花粉一扬,不觉又瘙痒起来,只令他连天价叫苦,且责樊阿用药无方。

那面孙峻便道:“昭仪莫要心急,底下人已外出打听着了,也不是无人应征,昨些时候便有个久居建宁郡的,自陈能够精制草药,于解毒止痒上最有奇效。”孙权因将腿上皮屑一掀,“嘶”的一声儿,道:“他既这样说了,如何不叫他来见我?”

孙峻遂现了几分难色:“那人家世原算得上清白,只他是陛下先赐了金华宫的,已入住了些时日,眼下再来侍奉昭仪,私以为不妥。”

孙权嗤道:“便是那曹氏儿有意递送细作,我却惮了他不曾?他有脑子谋私,我竟不知道提防?那人甚么底细,我只消一问便知,是曹子桓的人,我自有手段治他;若果真错过了良药,岂不害苦我自己?”

因命人传唤那人入内侍疾,乃通了名姓,便是那曹叡底下的隐蕃了。孙权见他方二十余岁,眉眼间且依着南人模样生了几分生涩粗朴颜色,遂又多了些轻视之意,道:“你原是青州人,从前可识得曹子桓么?”

隐蕃方与孙权行了个礼,乃整顿衣摆,道:“曹昭仪是青州故主,声名在外,谁人不识?”孙权面上因一涩,流溢出些许轻蔑意来,听隐蕃又道:“如孙昭仪之在江东,自也是人人曾仰昭仪威名。”

孙权捏着手里蠃杯转了一圈,与孙峻递个眼色,那孙峻便将余人尽数遣去,自己立在外头等他吩咐。却见孙权道:“你不曾出过仕,从哪儿学得这些谄谀之辞?曹子桓爱听,更拿来对付我,怕你总讨不了好的去。”说罢将那杯子一扣,眼底波澜微露。

隐蕃却也不急,低了头道:“仆几经流离,不过略识得些人情,只会说与昭仪见笑;昭仪召仆入见,想必也非为听此奉承语罢。”

孙权便做个入座的姿势,且招呼他坐了,一面道:“我只教外头觅些土法丸药,你却拿这些话唬弄我,全当我瞧不出你来意。外间那小子正引了十余侍卫候在门口,我只一声喝令便可将你拿下,且看你还有何话说。”

那隐蕃因取了几上醪米饮了,说道:“仆此来非只为昭仪癣疾,更为昭仪心疾,原未现根底,昭仪何情急也?”乃小心翼翼自身上行囊取出个药杯来,孙权探去看了,向那杯子一指,道:“这不过是山中寻常的藤杯,欺我不识么?”又将那蠃杯往隐蕃眼前平平一送,“比之这杯子光华如何?”

那蠃杯却是早先由陆逊置办,拇指大小的一截,搁在灯烛下色如蝃蝀,端的瑰艳耀目。隐蕃笑道:“昭仪见惯珍奇,便于寻常物事上不甚留意,殊不知参鲍之属固然鲜美,饮食调理却也少不得荠葵一类。”

孙权便道:“且看你调出甚么滋味来。”那隐蕃因取了些温泉水,只把藤杯浸在里头,道:“待它发上半个时辰,再与昭仪展示药效。”却又凑近几许,直停在竹帘一寸开外处,低声道:“仆在南中见昭仪船队北上,故有些疑虑要来报与昭仪。”

孙权往那冒着热气的藤杯瞥上一眼,因说:“前些天诸葛直的船队是受了陛下调动,分批回来了些。你乡下子见识,看着阵仗大的便大惊小怪,异日他与卫温二人回朝复命,满载沿海风物,以仪仗相迎,是时你岂不是要咋舌瞠目?”

隐蕃笑道:“仆那时与人打听,乃知是孙昭仪之肇起,陛下但依昭仪策划行事。论起功来,昭仪自风光无限,至于赐羽葆鼓吹,或他月益于东迁,更不在话下。”这话却正中了孙权下怀,便把脖子一撑,道:“当不必这般恭维我。你既有感归海声势,却偏去曹氏宫里服侍一趟,更是个甚么道理?”

隐蕃摇头道:“我那时由了旁人举荐,这才来京畿谋个差事,并未知晓分在哪一处;昭仪不信,仆可将那笺信呈了来看。”一面作势要往怀中摸索。

孙权道:“罢了罢了,你不必作这些与我看。我只问你一事:曹子桓可还在宫中?你已是他仆从,他又如何让得你来我身边办事?”

隐蕃道:“曹昭仪羁留鱼凫庙,原定在上月回宫;因陛下久病不瘳,他也在外头多待了会子,五月中便能回来。”孙权便抬眉道:“这样说来,你是未去拜见过他了?”

隐蕃叹道:“只见了曹美人,由他安排了住处。”孙权便冷笑道:“那孩子几个心眼,在他父亲面前尚且唯唯诺诺的,又不敢出人头面。他留不住你,原是应该。”

他言语中似带讥讽之意,乃是瞧不起隐蕃这厢中道变节,心下且琢磨道:“他不过是逐利避害之辈,若对曹氏儿还有一线忠忱,当初便不该抛家南下。我再探探他口风,看他还有甚么要紧话说来。”因又说:“你见曹元仲那孩儿不留意你,怕屈了你的势利,特来投我提拔,也算转进圆通;只是陛下返京后若向你问起,却又作何交代?”

隐蕃经他这一问,两手竟安置无措起来,只垂在地上不住绞动,一语尚未吐露,面上已现颓然之色。半饷乃听他道:“不瞒昭仪,仆是给曹美人遣出宫的。”

孙权遂掌不住笑道:“我当你言语何以含糊闪烁,原来是为了这个!我不似你那曹昭仪般弯弯曲曲的性儿,偏喜欢听人爽利些说话,你便将心里话都道与我听了,我也不会怪罪你。”

隐蕃因向孙权一拜:“昭仪明察。”待要再靠近些,孙权忙道:“你待在那处便好,我癣症正盛,恐染了与你。”隐蕃摇头笑道:“仆特为献药而来,自是不惮昭仪病症的。”也不再动作,且说:“仆上月入宫,不过寻些杂活做,虽比之南中劳务清闲些,到底不似当时自在,也生了些悔意。曹美人见仆懈怠,也不强留我,只寻了个由头将我打发出去。昭仪且想,仆名籍尚在宫中,他这般折损我,却叫我往后如何自处?既回不得南中,便也只得携二三技艺来投靠昭仪。”

孙权眼皮轻抬,道:“他肯消停些,便不是曹子桓一众的了。”又说:“怕他非为你伺候不周才赶你出来。你本不是他向皇帝求的,事出意外,他们便看你不过眼些。想曹子桓久居别处,必不是为陛下疾病祈禳;你在他宫里时,可曾有见着甚么异状?”

隐蕃忙道:“昭仪通透得很!正是这个意思,那曹美人与寻常人且都不同,身边不需人侍奉,只跟了一名内侍,旁人若靠他近了,曹美人动辄做色与咱们看,这般久了,却是谁也不敢拂他逆鳞了。”

孙权眉目一动,便记起朱然与他汇报之事,且寻思道:“那人果有些鬼祟。”因说:“偏你不是他早先的人,举止之间处处悖逆,更觉忌讳,免不得要借机送你出宫,好方便他行事。”说话间又将手伸出帘外:“蠃杯与我。”

隐蕃瞧着那腕子上斑斓的一片,且捧了孙权抛来那小杯恭恭敬敬奉上去,道:“昭仪果然是个爽快人。仆因还有一事相告:曹昭仪在昭仪船队里布有暗线,故前方有甚么动向,他也不难知道。”

孙权接了那杯子,望了望指节上头的癣癍:“同行人告诉你的?”隐蕃揖道:“那日夜伴随曹美人的侍从即是上回随船队一道抵京的,昭仪且想,此人来历无考,甫入西宫便与曹美人亲密无间,偏哪有这样巧的事,只叫他一处捡去了。”

孙权还待说话,隐蕃忽的惊觉一事,道:“药杯浸好了。”一面将那藤杯干净利落往上一提,稳稳地摊在干燥巾子里,且说:“温泉水虽能止痒祛毒,惜时下暑月,气候湿热,更不宜过多浸浴泉池。惟借其二三助力,聊供入药服食,便见成效。”

他因取来五样药注,沿藤杯依次倒了,又匀了些干净泉水和好,恰满在杯口下一二毫处,雾粼粼的泛着柔光。正是:

将行险阻,月落西子铜镜;

欲涉疑难,江流吴王宝刀。

要知道后事如何,下次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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