忧郁的辛德利亚政务官

运去英雄不自由

第六十六回 应获麟吉数孙权得长女 征游龙梦兆仲达忆阿兄

且说刘禅既见那司马昭样貌,顿时失了五分魂魄。其人虽与司马懿颇是相似,到底眉目间多了些外放的锐气,又似相父昔年怀抱自己指点荆益山川形便之神色。那面刘禅原还为着诸葛恪一席玩笑话烦乱不已,这会也再想不起曹叡,但觉眼前只剩下这人,因轻声说:“朕知道你定不是那晚上奏琴的人,便将你视作了他,更有何妨?”

他说这话几至细不可闻,那司马昭却似有所动容,眼睫微颤几下,喉结浮动,即刻便要醒来。刘禅原本心神恍惚,这时不免清醒大半,恐他问起来两人也都尴尬,又不欲扰他安眠,便强咬了牙扶了榻沿起身,一面往腿上揉捏,更理不得拾捡荷叶并烛台,且自顾着去了。

那司马昭虽暂将金华宫失窃罪名推与旁人,毕竟犹有落胎之实,曹丕顾念自己颜面,且不愿司马懿几次三番寻他来闹,揣着司马昭便如烫手山芋也似,恨不得即时打发了离开。如今刘禅既已向他表明心意,自己因也乐得将那司马昭双手奉上,遂不待刘禅起驾,已先迎去中门,陈说黄皓去了后陛下身边无人可使,欲献几个宫人与刘禅解忧。

刘禅见左右无人,也不与他含糊,笑道:“朕从前便问子桓要过这宫人,卿却舍不得他;眼下他有罪待治,再移去我宫中,怕不能服众罢?”

曹丕因说:“那会臣刚向陛下讨了他,也不觉有异,时候久了,便显出懈怠来。盖因臣宫里尽是年长于他数倍者,他一个少年人,处在西宫也多乏闷;叡儿又与他脾性不合,更趁旁人不察,时常欺负他几下。臣以为阿昭所以犯下错事,非独臣管教不力,实因其受罪太过,也走不得正道了。”

刘禅便点点头,又道:“元仲常欺负他?怪道那孩子神色生怯,真可恶得很了。”他自己尚且及冠未有几年,却目司马昭如孩童一般,曹丕止不住在心里好笑,忙说:“臣也为此管教过叡儿,现下他已收敛许多,陛下若不解恨,亲去责问他也是行的。”

刘禅只一摆手,叹道:“时下我也不想见他。朕已物色好了一人,更要向侍中讨此人服侍御前。卿好自为之,善待司马宫人,待过几日朕整顿好了,再由那人把他带与朕。”

原来刘禅恐怕轻易不能将司马昭擢拔左右,便打起了司马懿的主意,且料那司马懿必定忧心爱子,当倾力助自己得偿所愿。偏他司马懿宫里有个叫陈祗的,只挂了名临时在那作内侍,早晚还得提上来拜官任职,遂以其外祖许靖之名,向董允请了陈祗为自己侍卫,如此好做进一步打算。

那陈祗倒也是个玲珑解意的,不到一日便尽知刘禅心中所求,乃暗暗筹备,先以御赐往各宫巡游,与四下一众内侍处得亲密无间;又暗使司马懿及曹丕二人以内用充足为由上书请返还宫人,只消等得十数日,便可把司马昭也混在当中,一并往中和宫送了去。刘禅得了这样的音信,喜不自胜,忙道:“卿果真讨了他来,朕便加卿侍中之名,再不必窝在内宫瞧人眼色!”唬得陈祗连连推辞,又说董侍中尚在,陛下万不得作此言语,刘禅乃止,只巴巴的候着那司马昭来见。

那厢周胤犹不知自己无意宣泄,事后竟促成这样一段故事。他方得了刘永许约,心中悲喜不辨,乃强作镇静,数日来处在众侍卫中,神色如常;惟简七瞧出些门道,总不耐来撩他,周胤面上掌不住,刘永呵责之后,也便收束了些。

这会刘永闻见兄长将来,乃吩咐简七稍作打理,又与周胤笑道:“皇兄既前来探视,阿胤便就近坐于我身侧,却做个王府上的头等亲卫,可好?”又说:“你离了孙府许多日,还曾想念过吴中旧人?”

周胤道:“他不明着交代我父死因,我便不喜得很,且我在吴中再无牵连,怎会顾念他?此生但随公寿泛舟江上便好!”刘永便说:“我幼时听马参军提过,令尊意欲西征,军旅劳顿,当是亡于旧创,可还有别的说法么?”

周胤因冷笑道:“父亲身上的箭伤并不能致命,按理早该愈了,他又无甚疾病,何故猝亡于风华正盛之时?我兄长自也不信,只没来由挂在嘴上罢了。”刘永乃说:“令尊功勋耀世,时人却隐讳其亡故之因,那便是有甚么不可说的隐忧了。”

周胤初还锁眉深思,见刘永神色诡谲,突然了悟,忙道:“你莫多想,再怎样也绝不干孙昭仪的事。父亲在时便得他委与重任,及至殁去,孙昭仪屡念其功,凡追悼怀思,言则叹惋,但恨天丧臂膀,乃使大业不成;又闻昔日亡父受孙昭仪恩荣给赐,皆不输今日之亲待陆伯言,况今昨殊异,岂有草创之初便扼杀重臣的道理?我虽时有疑惑,又素好拿他取笑,无论如何,更不至疑到他头上。”

刘永见这光景,便知周胤之为人,因叹道:“他夺你官爵,又害你阿兄与你疏远,你竟不记恨他,反倒与他辩解;孙昭仪若有知,当悔从前苛待于你。”周胤便说道:“我父乃旧吴勋臣,子弟必定要同宗室联亲的。若非其后变故,即便是我,也得娶早先定下了的孙氏宗女为妻。”

他说这话倒颇有些不好意思,更引刘永笑道:“你倒说说,孙昭仪给你定了甚么亲?对方出身如何?可曾与她见过?”见周胤缄口不答,因连连追问,又佯作不喜,起身欲去;那面周胤终于耐不住道:“便说与你也无妨!起先定的正是孙昭仪的闺女,因她年纪小些,当时便未婚配阿兄;既生了变故,我削爵为民,那孙家公主即许给了刘纂。”

刘永因将“刘纂”二字细念两遍,且说:“这人我倒似听过,可是跟着皇兄那侍卫?”周胤道:“也再别提他。公主嫁与他头一年便病逝了,孙昭仪好不伤心;又逢前吴太子早夭,至此昭仪膝下子孙无继,一世雄主,却落得个晚景凄凉。我便笑他形状无稽,每每回想至此,也多是唏嘘的。”他自说到感概处,刘永一面往他背上拍去,只心中暗道:“这回上天却要新与他丁口了,若得公主,可不与你阿胤再续婚约?”

说话时外头来报刘禅车舆已到,刘永与周胤对视一眼,忙理了衣衫往去迎驾。方至中庭,便听见刘禅在那头笑道:“朕先去瞧了理弟,公寿莫要责我偏心他!”人还未到,打头那陈祗已迎上来行礼,且说:“选曹郎陈祗,见过甘陵王。”

刘永蓦地一惊,心道:“他从前不是司马仲达身边的内侍么?如何便登为选曹部员,竟得参知铨选大权?”因携周胤与他粗粗见了礼,再去前头拜见刘禅。

谁料刘禅初得刘理奏报外情,正自烦扰,既访刘永,也不过寒暄几句,令其保重身体而已。其时周胤且伴在刘永身边,刘禅遂指了他笑道:“这便是公寿向仲谋讨那吴人侍卫了?模样生得倒好,竟把伯言也比下去了。”周胤不敢答话,低了头瞥刘永神色,见他与刘禅谈笑如常,方放下些心来。

那刘禅殊不知眼前这人正是那晚琴客,闲叙已毕,便即离去,自是不提。余人各自安分,接连数日里倒也无事,惟陈祗常虑着进献司马昭之事不成,每每去往金华宫问候,又借职权之便为刘禅谋私;只他与旁人既已交好,倒没个人留心他来。

却说转眼便入了六月,那孙权因行动不便,得了刘禅特许在偏僻处居住,既不回宫,也不急着回孙府。孙峻几个与他相处至今,终于得知他身上状况,又受他威胁不许外传,每日只贴身伺候,并不出院门一步。男子妊娠月份较短,不足十月便当大期,如今大虎已养了八月有余,是以刘禅心系于此,多遣诸葛恪暗来探问;樊阿又以孙权年岁已高,复上奏刘禅,陈说诸多不利,于是刘禅除挂念司马昭外,又对孙权且喜且忧。惟孙权以重任将解,每日与手下弹棋博弈,心底已是不耐。

这日孙权盛了壶米浆靠在林荫下歇凉,孙峻因赶出来说:“外头地热,昭仪莫给它蒸着。”孙权头也不抬,只将含着那一口凉浆缓缓吞咽,末了道:“你自去做你的事,更不必来惹我。”

孙峻知他脾性,也不多劝,便盛了些凉水搁在孙权手边,自己好去另一头拿竹枝捕蝉。孙权朝那水甕瞧去,见上头犹浮着三五冰片,不由想起樊阿先前那一席话,心中且自烦闷。

原来那樊阿昨日与孙权诊过脉息,许久只是不语,孙权便道:“我已将他们打发开去,眼下只得你我,可直说无妨。”樊阿因收了针药,道:“鲁班殿下胎脉稳定,昭仪气血且足,当无大碍;只昭仪春秋见长,仆不敢以寻常方式为昭仪免身。”

孙权把脸一抬:“难道先生原还要我以妇人之道诞育此子?”樊阿便说:“以昭仪如今状况,自是不能够的;仆早先以此事上报陛下,乃得他首肯,因也不急。”一面摸出张粗绢来,只往孙权眼底摊开,“此先师华元化交代疑难诸症,内中有刳剖一门,正合用于昭仪——使昭仪事先饮下麻沸散,昏醉半日,仆便足以施展,加之运刀得法,大可保昭仪及殿下安然无恙。”

话犹未落,孙权心下已觉惊骇,且说:“先生竟出此言!剖剥岂小事,更莫欺我。”樊阿知他疑虑,乃说道:“昔日王莽捕得王孙庆,因泄私恨,遂使太医方伎解其五脏,以竹筵导脉,观其经络。虽不过是戮人之举,先师据此先例,苦思数年,乃配得方剂若干,且辅以膏药,自免人受刀剖之痛,纵病疽深在肠中,亦不过手到病除罢了。”

他见孙权不答,遂向后一仰,且作惬意之态,笑道:“昭仪便不信仆之说法,先师名震四海,可也信得?便以仆行医多年,经仆之手痊愈的,也不在少数。”因将那绢帛向下一抖,竟又扯出个名目单子来,上头密密列着行过刳剖之术者数十人,又及数年后康复细状,把个孙权一时看得怔了,喉头不住微颤。

这会子他且惦记樊阿那话,腹中又是一痛,似正被人持了刀剑往里剖去,连带身上酥了一片。想那孙峻虽然机灵,奈何年纪太小,许多事不便与他交代;若非情面上抹不开,真便该当即刻召陆逊前来,与自己共定此事。这样想着,孙权只拿不定主意,手指因往那凉水里搅了搅,湿漉漉的点在嘴角。

他自是不可开交,却不知陆逊推陈始末,早已略知孙权状况,月前遣人问候,已与那樊阿交代清楚,不过等他消息罢了。更说这陆逊早有与金华宫连合之心,只苦于不得助力,不想那晚曹叡无意捕得西宫细作,乃知系此前朱然所为,司马兄弟因劝曹叡将此人押送掖庭治罪。那贾充人已迈出中庭,曹叡念头一转,以为正可借此机会打探陆逊之意,便喝止贾充,却舍了那宫人补过之机,令他与孙府递去音信。那头陆逊尚不知朱然早先伏下眼线,见宫人传话,不由大喜,遂使个人情与曹叡,两宫暗通消息,始有其后赠曹爽冰块之事。

那头陆逊尚不忘记着人打听孙权之事,闻说他不遵医嘱,心下更忧。眼见大期临近,孙权又犹豫不决,刘禅几次过去瞧他,皆晓以利害,犹不能安他心神。陆逊因暗道:“眼下是顾不得他颜面了;况此子既降,当不能再掩人耳目的。”因就近取张小笺,在上头写下数语,使侍者连路与那孙权送去。

他为断绝嫌隙,只命其人徒步而行,更不必动用孙府马匹。那侍者到得半路,见前头道路转折,倏尔一道黑影蹿出,肩上已给蹭了一口,却听有人道:“作何停下?”竟有些像刘璿口音;再看时,眼前青霜浮动,正是那刘璿向夏侯霸索得的麒麟驹。

那侍者识得这马,心下正自忐忑,忽的马头调转,却是向另一边去了;隐隐听得车上人语欢笑,似身在梦境一般,也不敢怠慢,急急往孙权处去了。

那头孙权却在池边歇凉,并不闻见外头动静。孙峻忙引侍者向外间坐了,一面道:“昭仪方令你等少来打搅,你偏来了,岂不是惹他生气么?”又连连向旁人使个神色,示意不可通报孙权。

那侍者因有些不忿,且说:“仆奉婕妤之命递送信物,昭仪养病已逾半年,缘何总是不见?”孙峻便冷笑道:“昭仪自有他的道理,岂是尔等可以随意打听的?子非昭仪旧臣,既是陆氏家仆,又何来想着昭仪迁就于你?”

那侍者素在陆逊跟前得脸,哪里经得住孙峻这黄口小儿的嘲讽?面上当即一热,发狠道:“你只尽管误,要误了昭仪的事,莫说孙府那面饶不得你,怕陛下跟前也难开脱!”

一席话未了,那孙峻即要与他理论,忽听得里头懒懒道:“暑热天里吵嚷甚么!是伯言来送冰么?你让他进来便是!”那侍者因瞪孙峻一眼,大步往里走去;孙峻瞧在眼里,心底只冷笑道:“你放心去招惹他,总罪不到我头上!”又叉了手跟在后头看那人的笑话。

一旁珠帘卷动,却是那樊阿迎出来,与侍者行过一礼,道:“阿峻性急,不明原委,还请勿怪。”顿了顿,见孙权犹静卧不出,遂又压低声音,苦笑道:“可是贵府前来劝解孙昭仪么?”

那侍者便将笺子握住手里一晃,说道:“府上吩咐了,这东西得仆亲手交到昭仪手上,旁人却是不能够代劳的。”遂抬脚要去寻孙权歇处,只引得那孙峻顿时火起,三两下窜到门前,斥道:“怕不是婕妤的主意罢!”

话音方落,孙权在里间已耐不住,因将孙峻喝退,又说:“既是伯言送信,托与阿峻便是,何必求一亲自交接?怪道也哉!”他好奇之心顿生,乃令樊阿将其人引至竹帘一侧,自己却往榻前摊好,只伸出手来,道:“这样递与我,可好了罢?”

那侍者既得见孙权,遂换了副神色,又靠近几分,低声道:“婕妤令昭仪安心,待出月过后,昭仪归返孙府,再看婕妤先前经营。”孙权尚不及反应,一眼却瞥见侍者肩上皱作一团,因不悦道:“你外衣上头是甚么?”

一面接了那笺信攒在手里。那内侍便忆起前头一遭,忙伏地打整,且将自己路遇马噬一事说与孙权,只引孙权噗的一笑,道:“我只听过旧时曹子桓因用了不当的香,这才给马咬过;卿身上何物,竟也招得马匹青睐?”

那侍者赔笑道:“想是皇嗣出宫办事,遂赶了趟急,把先前那大青马也带了出来;仆行得急,不意给它戳上一口,也便罢了。”孙权因托腮细忖,且说:“原来是它!我听夏侯霸说,那马原有些异状,雍州羌人管它叫麟马的。——你且想想,那麒麟岂是轻易可得之物,此马又何以能与麒麟相类?想是中原获麟的典流去边地,因以讹传讹了,见了甚么奇形怪状的东西,也只管扣个祥瑞的名头。”

那侍者连连称是,见孙权更无他话,遂先告了退,临走时又挨那孙峻一瞪,只当作不察。那厢孙权却屏退樊阿等人,歪在榻上看着竹帘发怔。他适才昼寝时做了个梦,正梦见天降瑞征,乃以一麒麟遥遥相赐,又陈说孙权该当应此吉兆,因暗道:“我方得了这样的由头,他便遇上那麒麟驹,岂有这等巧事?怕不是天助我成事,不至殁在当前。”遂起身引那笺信来看,却见上头只三两行字,说的乃是数年前陆抗之生,便是由华佗另一弟子广陵人吴普操刀,此人尚以精于本草著称,自不同于樊阿深究外科针术,且令孙权安心云云。

孙权向与那陆抗无多过问,如今览阅此言,心中如坠下枚千斤的橄榄,半饷方回恍过来,叹道:“我自是知道你的意思,你便不与我说这事,我应梦里瑞兆,也当依了那樊氏!”遂听凭天命,后一月里请脉服药,只由着樊阿摆弄去了。

那面刘禅得知孙权不再拒医,总算放心,遂腾出些空来去问司马昭之事。陈祗一面奉了命,又多去西宫探哨,见曹丕每每只是默许,已知拿定了七八分局面。

至于司马懿倒不常留在北宫,他因了姜维的缘故,往将军署处走动更多,眼下陈祗又随了刘禅,那玄澹宫便冷清许多,只鲁淑以下数名宫人而已。陈祗且奏以北宫为遥尊顺平皇后所起,人员不宜亏残过度,乃发掖庭剩余口数填充,连带那司马亮也一并搬了去。司马懿既知幼子出居应钟楼,更觉当需避嫌,索性长住在姜维府上;刘禅素信姜维秉性,也由得他司马懿越矩了。

这会姜维审了一批军械册子,因虑着铸钱一事,遂借个由头去将手头明细报与蒋琬,只留司马懿在院内看花。那司马懿便倚在棵榆木下,一枚一枚数上头那榆钱。

这时节榆子早已熟透,惟将军署这株较旁的开得迟些,到四月中方结了实,两个月里断断续续染作嫩黄。前回诸葛恪与姜维玩笑,且摘了片榆钱夹在手中,乃说道:“伯约整日里只估量着那五铢钱,何不用此物相替?”姜维一面笑,伸手去接那榆钱,不想诸葛恪犹不松手,却连路带着姜维往正厅去了。

司马懿省忆当日情景,心中犹不以为然,恰身上正乏,便伸个懒腰,不防扰动后头那树干,跌了几枚榆钱下来。那司马懿一个抵不住,信手拈了那榆钱片儿来玩,且说:“此造物煞是乖巧,无怪那姜伯约也喜欢。”

他自这般望着手上东西出神,恍惚间似去了初平年间,那榆钱也似变作董卓所铸小钱,先只漫天撒着,一片片往天际叠去;末了化作条小龙,朝东南角去了。司马懿仰头发怔,口里忽然干涩,乃说道:“兄长……距你别去已是第十三个年头了。”继而张开五指,任那榆钱四下飞散,眼中不觉湿热。

那司马朗原先随董卓西迁,委身托辞,方得保全,司马懿自也随兄返还温县;俄尔讨董大军迭起,司马氏一家几度流离,若无长兄督教,怕诸弟亦不能幸免于难。故其人之才虽为时论黜于司马懿之下,那司马懿顾念早年教养之情,对大兄犹怀感激。

其时司马懿正自回味,更说道:“姜伯约月前曾提起将那无主荒田配与隐户,以削益州大族之势,此话阿兄又何曾无有讲过?昔在曹公名下为主簿,便以时下大乱丧离,田皆无主,欲收以为公田,复旧时之制;虽未成行,犹闻遗响于今日,岂姜伯约一人之创见?”又暗暗寻思:“那一年六月我即受曹氏所征,出为其幕属了。再往前些……正月的时候,曹子桓方为赵温辟去,却给其父以选举不实之名上奏皇帝,连着那赵温一并免职,心头正不好过——他便是那时候来寻我晦气的。”因伸手托了脸,一时不知作何想法。

正胡思时,外头人声嘈动,却是姜维提早回府,后头且跟了数个刘禅身边的侍卫。司马懿觉出异样,忙将榆钱末子一并拂了,探身道:“将军何返早也?”

那姜维笑意粲然,只不答话,先低头将腰上佩剑拭了。底下人会意,乃说刘禅方添了公主,正着令大赦都中;又下令禁绝宫中忌讳食材,以防值此大喜之时,有内侍误掺杂此物以进后宫。司马懿面上不动,心底却再不能平静,正是:

月溶吴会,比来意寄尺素;

星旋邙山,但将身卧孤寒。

要知道后事,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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