忧郁的辛德利亚政务官

运去英雄不自由

第三十回 辩冤屈廖公渊重入狴狱 悯孤儿阮嗣宗复归成都

却说曹丕甫听孙权被扣,因他太阳穴胀痛,神智尚有些不清,乃说道:“孙权行事一向嚣张,现下终于犯在陛下手里,我这便瞧他个乐去。”吴质一面伺候他洗漱,忙说道:“昭仪糊涂了不成?陛下昨日方来看过,昭仪身上且不好着呢,这就过去了,陛下岂能不疑心?”曹丕犹嘟嚷着要走,脑门嗡的一炸,复又横躺回榻上。

吴质见他倦怠,先收了热水,因说道:“昭仪可觉得好些了?昨晚上文和煨了些养胃的米酒,质今早来收拾,见昭仪都喝光了。这温酒发了一宿,昭仪身上怕没起先那么难捱了罢?”

曹丕经他一问,倒隐约记起来些自己整夜的胡言乱语,面上微热,把脚尖往屏风上一抵:“是好些了。”又叹道:“我这病却不知道哪日有个头,总是一天天地吊着便是。”

吴质道:“昭仪年岁轻得很,往后还长呢!现下又毋须像从前一般操劳,在金华宫好好的歇着,每日汤药不断的,就不怕养它不好。”那曹丕听罢默然不语。

吴质自知失言,乃潜过来道:“陛下意思是要把朱长使调回孙府,咱们这边就又宽阔些,可要再从掖庭起复些甚么人来?”

曹丕顺着脚尖望向屏风,上头嵌的却是庄公克段的画儿,更觉不耐,遂说:“暂不必加了,就手下这些也够使得。”又命吴质径去庭院打理,他好半阖着眸子歪在枕头边养神。

好歹过了正午,去探孙权消息的宫人不知去处,曹丕便有些不耐,因令手下过来替换炭盆,唤了数声竟无人答应,火气上头,遂掀了衣被往门口走去,正撞见司马昭慌慌张张跌进来,脚下已收刹不住,一头便扎进自己怀里。

曹丕因喝道:“睡糊了么,这么晚才来!”那司马昭伏在地上道:“陛下那边又来了人,先把曹美人几个都叫去了,只昭仪身子不好,这才没过来惊动。”

曹丕面上一跳,先许司马昭起来说话。司马昭便道:“是昨日孙昭仪那里的事!陛下不知听他说了什么话,今早就把人扣了,又着大将军过来,据说是要查上回……上回那个事。”

曹丕皱眉道:“甚么事这样了得?”司马昭乃说:“似乎是有关大将军香囊的,容奴婢再去打听便是。”

他神色闪烁,说话总是含混不清,曹丕更不与他多话,只说:“我也不要知道根底,你便说陛下怎的无故召了吴宫人他们去。”

司马昭却杵在地上,问他什么只是摇头。曹丕倒给他这幅模样气笑了,说道:“你不知也无妨,我便亲自去陛下宫里一趟,瞧瞧到底是甚么人在暗里作怪。”

司马昭一面赶去清了铺被,见曹丕罩上几层衣服便要走,忙说:“外头冻着哪!”曹丕道:“我方服了药,不碍事。”

司马昭无奈,遂着外头仆役备了车驾。那曹丕手上拢着个暖炉,又给厚厚三层毛罽掩在里头,一时倒觉不出冷来,因说道:“是我宫里出了事,我自当去向陛下请罪。”即刻往中和宫去了。

到得外头,见姜维一众亲卫先把宫门围住,为首那个径自过来喝问,曹丕在里头道:“是我来了,陛下也不见么?”那亲卫便行了个礼,悄声道:“曹昭仪怎生过来了,陛下正生着气呢。”

曹丕心下更疑,乃道:“陛下先前请了我宫里的人去问话,这可就没什么理了,难道他们知道的,我却不知道了?”

那亲卫与身边几人对视一眼,说道:“下官只知道陛下命大将军清查后宫,不仅大将军自己官署的人,连外边的曹子建也一齐来了。”曹丕敲在暖炉上的节奏便快了几分:“这又是为何?”

不及那亲卫多说,里头已出来一人,径宣曹丕入内面见刘禅。曹丕暗道:“消息传得好快,想是一路上跟了我来。”便弃了车驾,裹着层裘衣步了进去。

那几名杂役尚在宫门外候着,亲卫便道:“曹昭仪恐一时半刻也出不来,你几个却不能干等在陛下宫门口,成何样子。”且令他几个去了偏殿。

那曹丕由着两名内侍引了去,因刘禅并不在外厅,遂再折去书室,只看见诸葛恪先迎出来,心下乃道:“他果然伴着小皇帝。”又环了一圈,未看见姜维,正自纳罕,刘禅却由卧房踱过来,曹丕忙上去见礼,刘禅只瞥他一眼:“子桓病都好了?”

曹丕便应声咳嗽几下,哑着嗓子道:“臣妾闻陛下召了叡儿他们过来问话,不知为了甚么事情?我独在金华宫躺着,更没几个人照料,又着实放心不下叡儿,因赶来求见陛下,望陛下不责臣妾冒犯之罪。”他说话时往里缩了缩身子,把暖炉团得更紧些,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。刘禅向旁边一指:“子桓赐座。”

早有内侍搀着曹丕坐下来,却是那黄皓。他以司马懿暂留将军署缘故,这几日便也随着刘禅出入,只不能报与那董允知道。黄皓见曹丕浑身的不自在,一时暗喜,心道:“谁叫你不见我!”又往诸葛恪处悄悄瞄一眼:“甚么时候看你也触个由头,我才喜欢呢。”

曹丕又未见曹叡等人,乃问其所在。黄皓道:“昭仪当陛下寝宫是甚么地方哩,这许多人怎可都聚在中和宫内外,自然是先送去与廷尉审了。”

曹丕大惊:“臣妾闻廷尉只审及在朝官员与宗室诸王事,如何连着陛下后宫也交给他查办了?”

那黄皓见刘禅不怪,更是得了意,遂说:“昭仪这便不知了,此事有关帝室威仪,却不是寻常后妃之涉可以囊盖的哩。”曹丕因说道:“臣妾只知道前汉文帝过中渭桥时为人所惊,乃交廷尉问罪;叡儿几个安分知礼,万不敢有渎陛下天颜,却是何故审他?”

刘禅便令黄皓奉了热汤,说道:“子桓养病数月,平常深居简出,自是不知道他们打的甚么主意。”他见曹丕开口欲辩,往袖子里摸索片刻,取出一个香囊,说道:“这是上回仲谋献朕的七枚锦织香囊之一。朕到手后即赐了两个与伯约,当是随身带着的;可当日他先后去了仲谋与仲达处,不久即在掖庭搜出其中一个香囊。此当系何道理?朕不甚明,子桓可试为朕解疑一二。”

曹丕看那诸葛恪立在一边,暗想:“先头送药的是你,抱蜀锦来谢我的也是你,我却要先探你一探。”遂道:“臣妾入宫小半年,不敢妄度宫中是非,只说掖庭一事。那东西二廷除押着臣妾旧时朝臣外,尚有小部分吴臣,里外相通,本不难想见;大将军既去过仲达处,或为仲达宫人所窃,移之掖庭以行栽赃事也未可知。”

他句句指向司马懿,却故意混淆魏吴宫人身份,只装作不知其详;实则司马懿当时身边除刘禅赏赐汉廷宫人外,只得孙权吴人,不论姜维香囊丢在何处,皆直指孙权手下。那诸葛恪听出他话头不对,因向刘禅道:“臣侍奉司马充依时,多和他手底下的宫人打过交道,司马氏待人又极谨慎,伯约香囊当未丢在他那里。”

刘禅便捏上诸葛恪一只手,出言宽他道:“表兄不必多说,朕自是信得过你的。”诸葛恪乃谢,又说:“臣当时虽不在孙氏处,先前也跟在他手头做些杂活。他底下仆婢众多,且皆是吴中旧人,若当中有人私通掖庭,妄图陷曹昭伯等魏人于不义,也颇是可想的。”

曹见刘禅点头,忙道:“想来此事与叡儿无涉了,陛下又怎的动廷尉拷他?”

刘禅打个哈欠,黄皓即省得其意,连忙挪了个垫子来,让刘禅往上头一靠,只听他道:“可朕却不那么想!仲谋方献香囊于朕,并进宋寿曹不兴以邀功,岂敢在此时行悖逆之举,令伯约恶感其所献之物?况他身在宫外,侍从出入必记录在册,又如何能够私自行此手段?倒是经此波折,曹爽诸人反得以在伯约幕下立身,他旧时却与是元仲极密的。朕将元仲扣下,乃详查他和掖庭相通情况;问责仲谋,却是为别的事情。”

诸葛恪笑道:“臣之意也非是以为事出孙氏,只探探曹昭仪的意思。恪着实得罪了。”那曹丕欲试诸葛恪,反教他联合刘禅先行了试探之举,心下愠怒,又不好怎样,只得赔笑道:“丕愚鲁不解其意,令陛下及将军见笑了。”

稍时又道:“臣妾不敢担待叡儿一定无罪,但香囊一事当发于九月之前,陛下如今重新提它,想是因新近别有变故罢?”

刘禅道:“当是由曹爽误食糕饼事起。”说罢更目向曹丕,倒使得曹丕颇有些不知所措。原来那曹爽自出掖庭后,与曹丕若即若离,唯恐他以乱国罪名诘责自己。曹爽既诸事不与金华宫知晓,是以曹丕并不觉察夏侯玄勾结郭脩始末,更不知曹爽称病有何图谋。

刘禅看他恍惚,续道:“朕先前命伯约公琰亲往曹爽处查看,几经琢磨,终于找出病因,乃食性相克所致。至于他为何不先寻医官诊治,却赶着来报与朕知道,朕头疼得很,可不想多虑着他们那些七歪八扭的心思。子桓早些时候称病,想必没那么多计较罢?”

曹丕拜道:“臣妾本就多病,即便饮食不慎,也都只当作寻常症状,倘非陛下特地遣人来问,臣妾本不欲以此事劳陛下费心。”他因向刘禅提及病况,偏肺里重又痒起来,连着咳了十数下,一口气提在喉头险些噎死。刘禅便命黄皓送去温水,那曹丕接过饮尽,软软往一旁歪着;他因适才大喘,连杯口也险些拿捏不住,只泼洒了许多出来,水盈盈的点在唇上。

刘禅点头道:“朕信你不欺我。只是子桓既感不适,虽无招摇之意,私下里可曾有猜度个中缘由?”

曹丕乃说道:“拜冬者非陛下身边显贵,即是宫中高位嫔妃,臣妾实不敢妄自揣测,或只因臣妾久卧体虚,不能消化缘故。”

刘禅笑道:“子桓更不必谦让。朕后来听将军署再作查报,因发现了这件东西。”那头黄皓早摆好架势,一听刘禅吩咐,即端上一只酒杯来,里头浑作一片,却是大半杯药酒。

他看曹丕尚在端详,便说道:“吴中有旧俗,以桂花及糯米为底料,成通体柳黄之酒,呼之‘冬酿’,即是此物。”他一面看曹丕神色,又道:“我蜀中却不兴桂花入酒,因依山多有野蜂,更喜以蜜制酒,此当是仲谋冬至拜贺余酒。今早廖立来验,说其中掺有险燥之物,饮它则于脏腑大有戕扰。”

诸葛恪见了那酒心底无端发起虚来,面上仍是如常,乃笑道:“公渊怎生说法?”刘禅往那酒里一指:“里头混的好几道性烈的药物,俗名五石散。朕知道将军署何晏常向曹爽讨要,论起来也并不稀罕,只是极少拌在一处作药用,人多不识。”

曹丕便说道:“臣妾亦未识其物,实在说不上来。因早年华元化为臣妾诊疾时即叮嘱过,但凡臣妾发病,切不可用五石一类药剂;先那何晏为人轻浮放纵,臣妾深恶其人,更不能与之深交。是以连五石散之色形也没亲见过。”

刘禅忽的一笑:“你那兄弟也咬定你不会暗在酒里使这些心思。”说罢又往边上递个眼色,那黄皓便再取来一物,轻飘飘地展开,却是曹植先头写与何晏的五石散赋文。

刘禅乃说道:“子建适才入白于朕,朕便拿这酒的事问他,更咬定是你着何晏私底下抖在里边,意在构陷仲谋;他即回了朕你上头说的那些话,且说自己也是十月初何晏寻他时,才听他详说及形貌,并作文与他,因就地再写一道,便是说那五石散的诸种奇异之处。”曹丕听了,一时间五味陈杂,不知该如何接话。

刘禅便敛了脸色,说道:“朕见伯言送酒时但以我蠃壳小杯装盛,想那东西服食甚微,当是不会立时发作,只事后令人不好生受。伯言献与朕的酒当是不敢多动手脚,往后拿去给别人喝的却未必。”

曹丕察刘禅神色,知道如今到了紧要关头,出言需极谨慎,因说道:“臣妾愿为孙昭仪担待,料他实无这般算计。”

刘禅倒起了兴致:“素闻子桓与仲谋面上谦让,实则互不对付,怎的这会反替他说起话来了?”

曹丕忙道:“若说臣妾安心为他好,陛下也是不信的;只臣妾并非喜谮之人,但凭公道讲话耳。那孙昭仪当日还病着,岂有心力再行其他?陆伯言行事磊落,当不屑如此作风。他二人又和将军署无甚交情,乃先送了各宫酒食,隔日方去了曹爽处,便是有心施药也不当在先前。此酒现得蹊跷,或是别有有隐情罢?”

刘禅听罢,一时不语,忽抚掌大笑道:“子桓果不负朕望!那杯酒乃是仲达私下呈与朕的,朕着伯约已报了个究竟。原来当时子建为何晏作赋时恰赶上伯言送酒,他何平叔便捎走些去,存在内厅里头。前日伯约并公琰过去,曹昭伯启的即是那坛酒,因一时好奇,遂取了五石散下在酒里,不料身上片刻即抵受不住,仲达便存了疑未喝它。只是五石散虽燥,到底是裨补伤寒之剂,子桓不熟此物,故不知其效力详细。至于以药入酒行陷害事,实朕无稽之说,更与仲谋无涉。”

曹丕乃缓了口气,又听刘禅道:“朕昨日已问过仲谋,早上又与昭伯及子建谈了,晚些时候乃召元仲诸人,子桓所言与他几个形容并无出入,可见内外与掖庭相通等事,卿确实不知。”

他见曹丕尚在疑惑,遂宽他说:“元仲不在廷尉狱。朕已邀他几个在将军署候着,只不让子桓知道罢了。”又笑道:“不过经此一事,到底有人现了纰漏。朕因黄皓来禀掖庭院子里有异,他先在那边摸索,乃掘出一个埋过东西的小坑,里头赫然便是一只玉鱼;仲达又说此坑当在他来之前便有,此前掖庭又只得李严廖立二人,朕即调伯约暗查,竟在廖立住处搜出那玉鱼来。原来仲达前回连环锁一并失窃,却系那廖立所为,他因奉命前去搜检应钟楼,一时心起,私自取了仲达之物,更不告与朕知道。”

曹丕道:“可是与陛下随身那玉同一形制的?”刘禅叹道:“那本是先帝的遗物,一共八个,如今共只觅得四个,余下皆已失散。至于为何其中一个会藏在掖庭,着实奇怪得很,要弄个究竟还需往后再说;但廖立窃取宫中财物当无疑问,朕现已将他下狱拿办。”

曹丕便道:“可怜这廖立方得了特赦,却因私心再下牢狱,让人惋惜得很。”言语中倒颇是替他喟叹。刘禅见他与前边诸事均无过从,心下已宽了大半,乃伸手扶曹丕起来,笑道:“仲达许朕的糕饼该蒸好了,咱们这就同去将军署吃吃看罢。”

那曹丕欲推脱身上尚还抱病,毕竟不忍拂刘禅兴头,便由着他携了自己一道过去,又猛省起一事,因着黄门去遣了偏殿那几名杂役回去。那边曹叡已先迎了上来,曹丕见他大体无恙,到底放下心来;又见其后跟着蒋琬曹爽吴质等人,彼此见礼,刘禅乃说道:“仲达新在糕饼里添了几剂草药,最宜脾胃,子桓可趁热吃了,于你病症也有好处。”

曹丕方要道谢,却独不见司马懿过来,因寻思道:“那仲达莫不是因着叡儿过来,刻意回避去了?”又想:“他与曹爽有旧隙,本也不该多在将军署待着。”遂问了刘禅孙权去处,说道:“孙昭仪如何不来?难得陛下再行赐宴事,连同陆伯言及他府上诸人也都应该过来才热闹。”

刘禅道:“仲谋乃主动向朕请求削减府上用度,又有裁剪身边仆婢之意。朕留他用食,他辞说前次病灶反复,近来食不下咽,恐败坏朕兴致,晨起时便为伯言接回了。”

原来刘禅除召孙权侍寝外,尚要拿送锦及与曹植交好几事问他。孙权便如实答他,又说自己并未和司马懿通好,即便要进礼也该用吴中锦织,因说道:“头回臣妾献陛下那七枚锦囊,便是吴锦裁成,质地样式却与蜀地殊异。臣妾以为陛下宫中遍地蜀锦,即便臣妾是个有心思的,陛下及后妃总也得看它个新鲜,当不再以蜀锦行交游之举。”

刘禅笑道:“仲谋不喜献朕以朕固有之物,总别出心裁,朕很是喜欢。拜冬礼上那小杯酒水也是产自吴中?”

孙权遂与刘禅详说了吴地冬酿,又道:“不仅酒是吴酒,杯子也是吴杯哩!”刘禅哦的声儿,正要忆及那蠃杯形状,孙权先从腰间摸了件细物出来:“臣妾也喜欢这物,因随身配了一个。蠃杯轻便易携,要用时只解下即可。”

刘禅接过杯子把玩片刻,忽道:“仲谋可知道自己为我大汉立过多少功劳?”

孙权一愣,拜道:“陛下这是甚么意思,臣妾却不知道了。”刘禅道:“你莫慌张,容朕一条条数与你。”更将佩剑解下,抚着剑鞘上头镌着的北斗道:“建安十三年,先帝落魄新野,急走江夏,险命丧曹操之手;因得仲谋相助,合力破曹军八十万,后籍荆州之地辗转,乃成帝业。”一面说,手指即点在“天枢”位上。

孙权未料刘禅忽说起这事来,又怕他再提起自己遣吕蒙偷袭关羽一事来,忙道:“此先帝上承天意,非臣妾而能为之也。”

刘禅更不接他话头,往上移了一格,却是“天璇”位,因续道:“建安十五年,先帝复又会见仲谋,请督荆州。仲谋麾下将军周瑜欲借机扣留先帝,终为仲谋制止,仍许先帝治南郡。”

孙权便咬了牙暗自计较,思量着倘刘禅果真清点起来,因以白衣渡江事问他,他即据当时形势详尽策略,说刘禅以强弱攻守之变,或可免去刘禅怪责。

那面刘禅却说:“章武二年,仲谋乃请修好于我朝,又出张温、郑泉为使,约以互通兵事,其后方有东西二路合力北伐之利。”竟是将建安二十四年以来故事一并略去不提,手头更搭上“天玑”一位。孙权遂先松了口气。

刘禅更道:“往后相父执政,更与仲谋成共分中原九州之约;而后子桓束手,仲谋不以私心求取青徐诸州,乃顺应天命,献降于建业,实为有裨我汉业兴复之莫大义举。”

孙权因给那北斗晃得闭了眼,听刘禅又说道:“此四事,非仲谋力促不能为也。”再睁眼时,刘禅指头已升到“天权”位上。他所述汉吴相约事本不全面,至于孙权何故主动请降,个中原由极是复杂,刘禅却更不能得知了。

刘禅乃续道:“再论其他,本朕与仲谋私事,却也尚可一说。”因说:“其一即是仲谋入宫以来多承朕意,手底下但凡有能人异士,必献与朕欢喜;又屡进吴地风物,朕多不识,倒拜仲谋用心方能开眼。”他已将斗魁四个相位数尽,因顺势停至斗杓,乃是“玉衡”位置。孙权道:“此乃臣妾本分,陛下既喜欢,往后臣妾还有更新奇的要呈给陛下呢。只是臣妾居吴时放纵惯了,许多东西倘冒冒失失进上来,怕总会犯着陛下忌讳。”

刘禅笑道:“朕就喜欢你张狂的样!却别委屈自己掖着藏着。”遂向“开阳”位一指:“北苑游猎由仲谋而起,非卿则无获曹子建,更不能有后来朕亲理都中事,你可说说,这算不算你的一大功劳哩?”

孙权便说:“陛下对臣妾未免太过纵容,可太过无有?”刘禅道:“无过无过,卿自当得。”便把建兴宝剑往腰间一收,拇指正掩在最末的“摇光”上头,“朕眼下还有一事,得劳仲谋费心了。”

他因问计孙权,便不急于行那床笫之欢,只留孙权与他定下拷问曹丕之策;那孙权不胜疲惫,稍时即给刘禅拥着熟睡了。

这面刘禅想着孙权较上次略添丰腴之态,昨夜映在眼里煞是好看,不免神摇,冷不防撞见一人,却是那姜维。他且向刘禅使个眼色,两人因转去姜维住所,只听他说:“方才新到了丞相书信,他欲遣人护送陛下长子西归相贺,乃就元辰絜祀祖祢之礼,不日即赶赴都中,陛下可早些着人准备。”

刘禅听是独子过来,心头大喜,笑道:“相父屡事一向周全,他既送璿儿回来,必是璿儿习有所成,让朕考他所学要略。”

姜维遂先附和几句,又道:“另有一事,还是和洛阳朝廷有关的,也要报给陛下知道。”

原来那钟繇自返还后,终因为在北地受了寒,他又上了年岁,不久便病逝洛阳,只留下两个儿子。长子钟毓得赐官爵,朝廷又怜幼子钟会尚且稚嫩,以其与刘璿年齿相仿故,有意使二人玩在一处,因命底下把这钟会一道带去蜀中。

那钟会年纪虽小,却颇得山川灵秀之气,与刘璿一同攻书,进益极快,太后深异此子,竟于白忙中抽得些空闲与他教授些辞章辩合之术。钟会亦未尝负他期望,对答之际常发人所不能想,虽之前不曾受人指点,相较之下反倒胜了刘璿一筹。

适逢阮熙兄弟西归,因先来朝廷谢恩,又暂在附近驿馆里住了几日。偏那马谡是个好事的,他途经阮熙等人落脚处,见阮籍抱膝坐在块石头上隔着远山看雪,口里且吟道:“挥袂抚长剑,仰观浮云征。岂与鹑鷃游?连翩戏中庭。”马谡乃说:“嗣宗小弟好兴致,却不怕风刮着冷么?”

那阮籍便从石头上一跃而下,笑道:“籍见天地既白,山川同色,因慕王城景致,一时忘情,兄勿见怪。”

马谡便道:“哪里的话,洛阳地形环山依水,当是帝气之象;又兼周汉光复之处,诚能开我朝一代事业,乃是日后天下志士施展抱负之所在。”又说:“景确是好景,只是这深冬的寒气太瘆人,比成都更要冷上几倍。”

阮籍遂说道:“兄既不耐寒冷,可与我往屋里一坐?也好吃些热酒,暖和下身子。”马谡笑说:“可怎么好意思叨扰呢?谡闻说嗣宗与令兄乃是从武都回来,那地方较王都也稍暖些,开年后可还随他一道返去罢?”

阮籍因不多言语,稍后乃说:“家兄自是往武都赴任,惟籍尚是白身,还愿留洛阳谋个立足之所;倘将来朝廷不以籍鄙薄,畀籍二三大任,也是不负平生志向了。”

马谡点头道:“嗣宗年纪尚轻,必当等得丞相迎回陛下,更行新政,日后的事,也可以缓缓图它。倒是谡到了这样的岁数,持剑羞照鬓间斑白,乃叹时不我与,竟不知还能再折腾几年呢。”说罢两人大笑,一面进了驿馆,凭着间窗户坐下。

阮籍喜酒,席间常备佳酿,此时与马谡斟了满满一碗,笑道:“这是籍在路上换得的扬州美酒,兄请一试。”马谡辞让一番,到底接过饮了。原来先前太后致力北伐,以造酒靡费粮食故,数行限令,民间不得以米粱之属私酿酒水;马谡既是太后跟前得力之臣,因以身作则,不沾滴酒。及至汉室兴复,酒禁始弛,他却仍留了这旧习,每每只浅尝辄止,并不多饮。是以阮籍邀他以大碗吃酒时,他尚存了几分犹豫心思。

现下马谡给热力一发,果然畅快些,乃道:“谡许多时候不曾吃酒,这会得为嗣宗开禁,倒觉得似是比饮茶水还痛快些。”阮籍因笑道:“否则弟何以独爱此物?平常更是一日也离不得它呢。”他二人且叙些闲话,一时酒气上行,又兼室内湿热,俱起了些朦胧之意。马谡便与他细谈了当今形势,由三都并建以相互映射,说到太后欲行田赋钱粮之法,又说朝廷新补蔡邕所书熹平石经,仍立在太学之侧,一个不慎,乃提及皇嗣返蜀一事。

阮籍因奇道:“籍以为陛下长子颇幼,应留成都随从陛下教习,怎的反与太后住在一处?”马谡知自己不当多话,只好另寻思了个由头敷衍过去,乃说:“先帝膝下单薄,族中无得年岁与皇嗣相近者,只那钟繇幼子寄住在洛阳,丞相遂念着让两个孩子混在一块识字,彼此有个照应,也不至寂寞。”

阮籍且吃了一口酒,说道:“世闻这钟元常极擅书法,不知其子能得他几分传承?”马谡笑道:“若说他家兄弟,也是个再机敏不过的人物,倒有些其父遗风。奇便奇在那小儿子钟会上,丞相竟亲自引他读书习文,更与我说:‘倘将来为人所养,必以能够博采诸子者教导之。’我却不知道丞相喜他甚么地方,倒比待我和伯约几个更看重他些哩。”

阮籍因取笑他说:“兄才思杰出,竟至于和区区小儿计较乎?他父母已亡,又伴着太后长孙念书,便是多疼他几下又有何妨?”马谡更道:“可不是这个道理么!也还是嗣宗通透些。然谡非是嫉那孩儿厚遇,乃不平陛下长子仅从我教习,不得丞相悉心照料矣。”

他说到兴起处,连着将半坛子酒水皆吃净了。那阮籍见他畅饮,甚是喜欢,遂说道:“陛下之子既要归返西京,这钟氏幼子可不成也一同跟了去?如此兄更有何担待呢?”

马谡道:“丞相正因为有这个意思,才向我求蜀中明师教他。惜东都政务繁多,我便是有意要随皇嗣西去,也抽不得身来。”言下之意却是太后所指非自己不可。

那阮籍且听他说着,心下忽起一念,乃说:“籍虽不才,也略通些诗书,又习得些剑术,愿请随行,或可于文武道上指点一二。”马谡奇道:“嗣宗却不留在东都了?”

阮籍笑道:“籍方才听兄几许话,始省得材尽所用的道理。我本不爱和人周旋,若非相投之人,更不欲与他多作一言;偏司隶州内应酬极多,待籍以声名显,想是免不了受一番闲气。无如先请从皇嗣,待亲见陛下后,再说之以治国之道,如此岂不更容易些?”

马谡因说:“嗣宗这便过去了,足下那兄弟也不怪罪么?”阮籍道:“家兄只做个样子,却管束不得我的。况籍本是再入益州之地,家兄不日即回武都就任,倒还能和他多处些时日。”

于是马谡悉数向太后禀白,太后乃许阮籍同行,拟在十二月下旬前抵达成都。那阮籍起先听着外头车马辚辚地响,又忆起那日自己在乌林驿馆所见西京使节,只不知此次还可重见着他否。

其时刘禅方接到太后书信,却不知个中更有这样一段缘由。有分教:

焚琴煮鹤,未涉人间风波恶。戏尔梅腮,小楼一径茶花开。

从容依旧,灯火往来织如昼。约许归期,异日还抛杨柳枝。

要知道后事,下次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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