忧郁的辛德利亚政务官

运去英雄不自由

第三十二回 明算法孙曹二妃进徽号 贺改元鲁梁双王得厚封

却说刘禅念着孙权抱病多时,以为终究不是办法,遂带上数名医官前去孙府探视;那孙权却一反常态,先请刘禅屏退余人,他好独留下刘禅说话。

刘禅心下疑惑,到底由他去了,因见他不似有恙,乃说道:“果真无事,如何昨日朕因璿儿归京,乃赐诸卿宴饮,仲谋却托病不见?倒是子桓经上回调理,终于康复大半,连着食尽一鼎羊肉哩。卿与子桓两个,偏命里相冲也似,不是你病了,便是他不自在了,何时才能重聚朕两侧,也令朕再饱一回眼色哪?”一面说得自己也笑起来,末了又道:“仲谋别是有甚么难言之隐罢?既勉强不得,朕也好不加追问,只着你安心静养便是。”

孙权心下便有些不痛快,暗道:“如今我得鹿弟期许,正欲重起当初建制海上之筹策,岂能再同那曹氏儿共侍小皇帝?也亏此人命不该绝,竟叫他把痨疾治好了。”乃说:“臣妾有一疑虑,正想向陛下讨教;若说得不对,陛下也勿见怪。”

刘禅笑道:“怎的仲谋说话也遮掩起来了?朕便是喜欢你直言快语的模样,倘学子桓仲达他们一般端着,朕反倒不爱了。”

孙权谢道:“陛下待众人是最温厚不过的,臣妾自不惮着忤逆陛下;可正如陛下所说,凡有难言之隐,亦不能够勉强。臣妾恐事关陛下忌讳,说话时便须谨慎些。”他这一讲,反将刘禅好奇心勾起三分,遂说:“答与不答在朕,问是不问却在仲谋,卿又何必顾虑?”

孙权不由莞尔,因说:“便是前日陛下长子返还蜀中时,臣妾听闻随行的只阮嗣宗与钟氏孤儿,却为何不见皇嗣生母?先陛下有幽州之捷,于是尽出后宫诸人,此乃陛下摒私情以行大义,而有体恤宫人之举;但皇嗣关乎陛下将来社稷,其生母于理自不当与诸宫人一道遣出宫闱,既如此,此人可是已不在人世了?”

他似问得随意,刘禅面上却是一滞,前回与姜维数番议论又重返心头,乃说道:“仲谋怎的忽问起这个来了?”

孙权眉目里因显出些别样的意味来,且把头一歪,笑道:“臣妾入宫时便知道陛下先前不大蓄养内宠,却只以陛下正当少年缘故,乃无求嗣之急;建兴六年所出宫人,更无一个曾得封号。陛下倘不愿说,臣妾自也不当再问。”

刘禅却往案上一探:“这灯丝怎的不好了,却劳仲谋去拨它?仲谋虽自请削减用度,到底是朕的昭仪,明面上不可亏缺,若是底下人服侍得不够尽心,朕可再赐你些宫中善察人意者以供驱使。”

孙权明白刘禅意思,也转了话头,乃说:“陛下今既只得一子,如何不思扩充后宫规模?便是臣妾等人一月里也难见陛下一面,遑论其余宫人。皇嗣年已七岁,尚无兄弟姊妹之属,如此岂不寂寞?”

刘禅自摆弄着那灯芯,说道:“朕省得这道理,相父当也明白,这才留意抚养那钟氏孩儿,也是为日后璿儿能有个伴。”又说:“朕非无意子嗣,只是当下诸务冗繁,又临近迁都,是以暂不便纳妃。”

他见孙权欲言又止,尚不明其意,续道:“卿与子桓皆是旧朝帝胄之尊,朕不得已收留卿等入宫,乃施荣宠,图的无非是安旧臣念头,本便使卿含忿蒙羞;倘再令你二人以男子之身与朕诞育皇嗣,卿当如何能受?况卿年近五十,更不宜于生养,至于免乳艰难,朕亦弗忍。”

刘禅说得恳切,孙权心下竟生出些感动,便转了数个心思,乃道:“原来陛下还有这些心思,怪道往常与臣妾仅浅试辄止,少有尽兴的时候。”刘禅脸上一热,听那孙权又说:“陛下爱惜臣妾之心,臣妾自当领了,只是世上的事,并不能尽如人意。”刘禅奇道:“怎么说来?”

孙权因咬了牙,沉声道:“陛下还记得前次召臣妾以山越事问对那晚,因置办炙肉,留臣妾多饮了几盅,其后便不省得事了?当时臣妾尚不觉有异……便在前几日,臣妾偷偷着人来看了。”

刘禅一时未能省悟过来,见孙权仍是歪在一旁,面上却颇有些过不去,忽的站起来,把声音极力压低了,说道:“怪道卿久病不起,原来本就不是病来着?”

孙权叹道:“臣妾原也料不到这茬,只是事已至此,不认它又如何是好呢?”

刘禅一时间忧喜交加,竟不知该作何表示,忽生一念,遂携了孙权双手去榻边坐下,又自袖中摸出先前阮籍呈他那只木连环,一面往孙权手中塞了,说道:“这把小连环乃阮嗣宗所赠,先为璿儿拆解,故留与朕纪念。朕怜仲谋辛苦,特赐它与卿祐福,这便着人打磨干净,串以金线丝绦。听嗣宗说,此物一名公输锁,那公输盘俗名鲁班,朕便为仲谋的孩儿取名‘鲁班’如何?无论男女,想悉是能够以此名冠之的。”

孙权将这名字念了两遍,又省起一事,因说道:“臣妾吩咐过为我看视那人不得声张,他是华佗弟子,唤作樊阿,想来甚是可靠。”刘禅道:“如此只得你周围几个知道了?”

孙权道:“伯言并不知道。臣妾还是想再瞒他们些时候。”刘禅点了头,明白他在属下面前一向恃强,忽而有身,到底难以團转,乃宽他几句,又说:“仲谋若是不方便,可搬去中和宫与朕暂住,对外只称深居养疾可好?”

孙权不意竟得此收获,连忙应承下来,刘禅遂唤了随从好生叮嘱,又好言抚了陆逊等人,令他几个毋须疑虑。先孙权以自己中年怀妊,既羞且气,眼下倒因此事得有进身机缘,便对腹中之子多了几分好感;他又喜猎虎,乃以“大虎”为字,暗中呼之。

他起先估摸着张昭阚泽何时过来,因刘禅近来待他极好,便自恃权重,也不急着与曹丕一较高下;偏那杨伟抱了病,仅献著述数卷,刘禅一时也无法尽得要领,孙权遂安了心休养,每日只在中和宫内外活动。

好在不多时出了月份,身上便好许多,孙权乃复了元气,更强起精神,再与刘禅数次进言。这孙权驰骋江东三十余年,平叛抚民常亲力而为,又兼一干能臣辅佐,终于把个人烟荒疏之地经营作民熙物阜之乡,是以极为熟稔当地境况;他又细剖了朱夷二洲地理形便,兼辽东海路牵制之要,刘禅听了只点头称善,遂召来姜维诸葛恪等人陪同议政。他几个犹不知道孙权状况,那诸葛恪已与孙权重新修好,自是不在话下,姜维却笑道:“孙昭仪在陛下宫里养病果有奇效,半月不到,竟愈发富态了。”

孙权只由他打趣,自己因将先头行新历那话再提一回。刘禅道:“却是不急这个。朕听说刘元卓曾受朝廷厚遇,得拜长史,惜生不逢时,不久董卓逆乱,算法乃寝;如今国贼尽除,朕由是有提拔后进以补太史部之意。昭伯所荐杨世英精于运算,有通达天文之才,朕拟赐他郎中一职,以襄国运。”

孙权便不大爽快,又转念一想:“这杨伟恰是曹爽旧时亲信,我既从鹿弟策划,宜向曹爽示好,莫如借此良机笼络杨氏一番。”遂道:“陛下再得良才,臣妾当是欢喜的;只是太史部仅他一个熟悉掌故,诸事如何能够尽得委任?总需得再进数人方可。”刘禅笑道:“便知道仲谋也有人可举,快快说来。”

孙权便道:“此人名叫阚泽,亦精推演测算。臣妾行于前吴乾象历非是刘洪原来版本,乃经这阚泽改进后方使通用。他早先不在臣妾身边,只与张子布、郑文渊俱留在吴中养病,这回却要随子布一道过来拜见陛下。”

刘禅喜道:“朕闻杨世英曾师从刘元卓,想是颇能得其要旨的;不想卿推举这人竟也能发刘氏之微。他二人若聚在一处,或可作一番辩论,朕自当为其裁夺。”一面与姜维诸葛恪相视一笑,再听他孙权言语。

孙权一时兴起,便仗着康复多玩了些时候,次日早晨因倦怠不能起;不料等晚上有了精神,仍想依昨日故事,刘禅又气又笑,乃要挟他道:“仲谋若不爱惜身体,朕即刻便将卿身上状况说与伯约几个知晓。”那孙权方才作罢。

至于陆逊心下虽觉疑惑,毕竟非是祸事,只每日送周胤过去请一趟安,见孙权益发养得滋润,因安了心去做八方筹备,自是不在话下。好在张昭车船往来却也不算太慢,到底在下旬时候到了东郊,陆逊便备了车驾,亲去接他。

这张昭岁数上去,原本不耐颠簸,先头遂选了水路,只是当季逆风,不如陆路来的快捷。他过来时容色尚好,便挂念着要去拜会孙权,因陆逊劝说乃止。这边陆逊且邀张昭去孙府自己的卧房住了,自己则打理了孙权那几座里间歇过去,离张昭且近,他陆逊睡孙权住处又无有忌讳,是夜乃先唤了阚泽,拿原先计较好的话多吩咐他几句,以确保刘禅将用乾象历为新历。

阚泽正欲在孙权底下显些身手以报旧主,只连连答应下来,一面又问了些孙权近况。

陆逊便说:“昭仪前些时候病得不轻,幸在近来由陛下接进宫去,也好了几分。”阚泽因放下心,且与陆逊议定何时入宫觐见刘禅。

这会孙权不在,诸事便落到陆逊手上,孙府一干人但听陆逊差遣。那面周胤却来报说杨伟业已转好,正要由曹爽进给刘禅。陆逊笑道:“你且莫慌,我料昭仪自己也是有计较的,如今曹爽已和曹昭仪无有利害干系,那便不过是一个‘化敌为友’的道理。”那阚泽原也有几分能耐,遂请了陆逊的命,估摸着先去会会杨伟其人。

廿五这日,陆逊先拜了名刺,引阚泽入见,正遇上刘禅拿历法一事问那杨伟。其时姜维蒋琬陪伴左右,诸葛恪及孙权挨在刘禅两侧,与陆逊相视,俱是一般意动。孙权因说道:“鹿弟可算过来了,陛下前日起便念着你的好,正有话待问你哪。”

刘禅见阚泽亲来,自是欢喜异常,先携了陆逊与阚泽来身边坐了,便要拿乾象历注问他。孙权道:“陛下倘不明处,可尽管与德润说去,他总是个才高识博的俊杰,也不惮陛下多问。”刘禅笑道:“仲谋手下旧人皆与仲谋无异乎?皆是这般坦然自若的,竟无一丝扭捏习气。”

孙权道:“原是陛下威仪至此,使得殿堂生光,有如白昼,臣等只以坦荡相对。”陆逊远远的隔着阚泽刘禅,禁不住往孙权身上多看几眼,见他圆洁润泽,言语时更多了几分慵懒媚态,心下暗道:“怎的孙郎病虽好了,倒变了这副模样,莫不是长久未有出猎,养得虚胖了罢?”

那边孙权何尝不知道陆逊在偷瞧自己,面上一热,将外衣捋得更宽松些。好在外头天冷,孙权整个儿往厚厚的裘衣里一裹,原也看不大出身形,只是开春后月份既大,更不知道能掩饰到什么时候。

刘禅点了头,又向阚泽笑道:“朕闻吴臣虞仲翔尝赞卿是蜀之扬雄,今之仲舒,乃时之矫杰也,早怀了想一见的心思。现下得偿所愿,果然不负先前期望。”

他提及虞翻,孙权却略有些不快。原来这虞翻虽精易学,毕竟刚介耿直,常作忤逆孙权之言,终致下放交州;又曾卜筮关羽将当败死,与刘备自是结有旧怨。先孙权赐宴,虞翻佯醉相欺,竟惹得孙权险些拔剑杀他,陆逊等人当也是知道个中要害。那阚泽察颜观色,心底已然明了,便再行一道礼,道:“臣当不得如此赞述,惟潜心著述而已。”

刘禅抚掌道:“朕正要拿卿著述问呢!刘元卓初创纪法斗法之精算,朕虽先有耳闻,毕竟不识其理,还待德润为朕解惑。”

阚泽因拜道:“臣观刘洪历法,其最精当处,莫如创制月离表。刘公于昏旦定月行位置,测其远近,十数年乃成,实将每日月行轨迹记录在册,推及相邻日月行之差,并演算月行均度,以此可任意推定时刻。只是刘氏历法仅应用于计算交食,无如以其定朔,既明月历,后世当可从之。”

刘禅便转了头去看杨伟,笑说:“卿先前说与朕听的,可不正是这些么?”又向阚泽道:“卿且赐座,且听世英再解。”

这杨伟立在一旁待命,正候着刘禅这声,遂欠了身子过来,与那阚泽见了礼,说道:“以臣观之,世上未有万年不易之历。月行有余,因致气朔相乖;月相乖谬,是以当朔不朔。以一时之月历行之数岁,四时失位,以春为秋,到极不准时,便只好再行新历了。”

他意下却是不以乾象历定朔法为不易之本,阚泽便道:“世英这话似是不以定朔之法为然的了?需知算法之推定,本授与渔具矣,非独贻人以鱼,虽不至以一家之言而历万世,但后来之人推算历法,想是不离刘公本意的,兄勿见怪。”

他因与杨伟一揖,又向刘禅道:“臣闻前朝太史丞韩翊曾自造黄初历,行于旧魏数年,盖称乾象历诸不甚精当处,当作新法以替;而东莱徐公河观其旨要,却以为韩氏历法仍有因袭乾象历之迹象,且交食推算上反倒不如,此不为后世演算不离其意哉?徐公河本是刘公弟子,泽有幸得他传授,乃明晦、朔、弦、望诸象之端委,后数年推行吴中,莫不称善。”

那徐公河本名徐岳,乃是当时算学大家,刘洪传他历法,他又说与阚泽,故阚泽能够尽得要领。杨伟忙还了一礼,笑道:“仆方才已白陛下徐公河诸渊源,德润可毋用多解,只是仆所说不易之历云云,尚还别有深意。”

刘禅奇道:“却是如何说法?”

杨伟更是泰然,乃说道:“臣以为但凡算法,固需传习相沿,却不必拘泥成法,以为诸事可自当中衍生。臣治历算,必先怀去陈就新之意,纵有因袭前人成法,亦不可尽囿于旧说,总是因势而动,如此方可臻于完善。”

他因朝屋内刻漏一指:“历算之事虽以日月记之,然日月所轨并非匀常之数,遂还需明时刻以辅助。”刘禅笑道:“便是先前卿与朕所说加时法?德润于此道上可有甚么见解哪?”

阚泽正欲说话,见刘禅先来问他,遂说:“陛下可知道四分历前更还有三统历否?其法始分十二时辰,因每日尚有小余,乃依计算推定加时,或子或丑,入于时刻,譬如月闰,总是一裨补之策。”

那面杨伟由是接他话头续道:“而推诸加时法各历选取有异,便不尽相同。四分历以小余减半,自子时之半起算,却又与三统法有半个时辰之差了。”

阚泽便不再多话,且听他待如何说法,那杨伟又道:“此法虽有修正时辰之效,可臣观其大略,犹以为失于精度,故臣乃创新法,持之而作刻度,亦可以反推月行时速矣。”

他一面往刘禅跟前坐定,说道:“臣之算法,自子时起算,每日有余,则将一时辰均以四段,以其一为少,中位为半,其三为太,继而再将每段三分。使三分小段与四分大段各自相加,则为少强、半强、太强之数;相减,则称少弱、半弱、太弱、辰弱。”原来先汉之世时辰运算流于笼统,只能精及半个时辰。杨伟算法却将一个时辰再等分为十二份,由是运算方式更加精细。

阚泽如何不知其中要害?因说道:“乾象历已暗含精算时辰之趋势,则世英所本,又无不出于其中了。”

杨伟笑说:“这只是一端。仆所定新法,因时辰细化之故,更能推及其他。譬如黄白二道之交每岁不同,月朔蚀日,月望蚀月,一旦交食,却不定在其交点,皆因运算有余缘故。臣所出算法,既可推算食分,也能够计量日蚀亏始方位,岂不比乾象历更进了一步么?”

阚泽再与他多辩论几句,一时却僵持不下。刘禅虽于天象历法不甚通透,听他二人立论,毕竟也悟了三分,因笑道:“二卿各执一词,实则殊途同归,朕意擢你二人入太史部执掌天文算历事,辅朕行明年新历,至于往后算法劾正,皆由卿等所典便是。”

杨伟及阚泽遂谢道:“敢不从陛下调遣!”那孙权看在眼里,心下颇是得意,不经和陆逊对望一眼,又惮他瞧出什么异样,只移往阚泽处看去;诸葛恪也还念着上回误食药物之事,偏他作出一副不以为然之态,多与陆逊送了几个眼色,倒惹得陆逊不自在起来;蒋琬因朝姜维点头,那姜维却颇是心不在焉,原来廖立虽交与廷尉查办,毕竟未透出甚么要紧消息,姜维自是大不甘心,暗中仍通了司马懿消息。那司马懿又和诸葛恪往来频繁,是以他三人无形中自成一体,彼此间竟有互相倚赖之势。

刘禅一时不能尽察个中关键,倒不在话下,乃以汉承火德故,改次年为炎兴元年,进阚泽乾象历,更经杨伟修补,名为“炎兴历”,一并颁发于世;又以孙权荐阚泽、曹丕举杨伟,并皆有功,着太常属员报备二人尊号,乃道:

“朕以冲眇,初承大业,今擢杨阚二卿,继刘洪之遗泽,出革新之制度,迺罢旧历。察举之功,归于孙曹,两宫既重,宜有徽号。曹氏文辞通达,特加徽号曰文昭仪;孙氏豁朗宏达,加徽号曰大昭仪。至于曹爽诸人则留将军署待诏,年后再定升擢。”

孙权不意曹丕竟也一道加封,只因省起先前陆逊苦言谏劝,这回便未有发作,反遣周胤去往金华宫道贺。刘禅见孙权亦能通达人情,自是喜欢,遂召曹不兴入见,着他再为孙权画像;又于无人时轻咬孙权耳垂,乃道:“朕命他长住宫中,每月为卿作一张像可好?”

孙权给少年皇帝气息一冲,整个儿的稳不住起来,忙说道:“皇嗣归返已有十日,怎的陛下却不与他多待些时候?”

刘禅笑道:“璿儿自有人教养,朕已着阮嗣宗带他游习,又有钟家那孩子陪他,眼下朕只管多伴着些朕的小虎儿,怕迟些便见不着了。”

其时将要开年,刘禅因比往常更忙上十倍,又有行田制、定户口、聚才学诸般设想,兼要与闻洛阳新政,种种杂务直将排满大半年也未可知;元年秋后又要迁都,是时又是一番忙碌。眼下这孩儿将在八月前后出生,正赶上迁都时候,刘禅纵连多见他几面也是不能够的了。

孙权倒不以为然,他自不再有呕逆症状后,每日便敞开胃口将刘禅宫中的珍馐美馔悉数食尽,又兼陆逊常差手底下仆婢来宫里问候,总送些吴中野味来,孙权乐得一饱口福,且以为自己地位已稳,并不多想往后该如何打发这小儿。惟上回樊阿看视之后,刘禅又密召他入宫服侍孙权,专掌孙权脉息调养事,因劝道:“昭仪如今月份不大,自可多进些滋补药膳,待往后数月,便要节制些饮食了。”

孙权笑骂道:“我岂不知这个理?你莫多管我,若果真出了事,也不该怪罪到你头上!”樊阿只得去报了刘禅,那面刘禅欲顺了孙权意思,遂只暗地把腴腻食材换作清淡之物,使孙权不至过分发胖。

这孙权先问了刘璿去处,一面就了蒟酱蘸着一小鼎鸡脯肉送往嘴边,又道:“除皇嗣外,陛下尚有两个弟弟驻在蜀中,开年时候可会一并回来拜见?”

他问及刘禅的两个兄弟便是先前提到那刘永及刘理了。他二人原是先帝与太后所生,那刘永已长到十九岁,刘理方十四岁。章武元年六月先帝使司徒许靖行封王事,刘永册鲁王,刘理册梁王。只是当时天下不全,永理二子只取遥领虚土之意,封地仍在益州境内。

这两兄弟平日歇在住处,只在岁旦入京参与祭祀,刘禅原也见不着他们几面。这会听孙权提起,倒也动了些想念之意,因说道:“永理二弟不日便将入朝见朕,到时候朕总得羁留朝堂,也多陪不得卿,无如召伯言子布入内侍卿。”

孙权便记起那张昭素日多喜在自己耳畔絮叨,不由打个寒噤,道:“可免了这些罢,只留樊阿一人便够,臣妾正不想他几个知道呢。”

刘禅伸手揽了孙权,又往他肚腹上头一点:“朕这个孩儿迟早要交代身份的,卿却能瞒他一世么?”孙权道:“只走一时看一时罢了。臣妾身形怪异,总不能叫他们瞧见的,倒是此子诞下之后,臣妾养在榻上,也不惮着由人议论了去。”

刘禅给他逗得噗嗤一笑:“仲谋是多大的人了,也尽说这些孩气话么?也罢,朕便由着你,宫内人事调动,只说与朕知道,朕多依你;倘要吃甚么,也一并说了,朕即刻着人采办。”

孙权一面应承着,更想念起陆逊的好处来,便令樊阿多传些孙府消息与他。那面周胤倒常给陆逊遣来报信,近日多送些口信,乃问了孙权身上可还好,自己当把手底下诸事都打理干净了,令孙权安心,末了又说乌璋给养得贴了膘,因念着不宜纵它过于肥胖,乃饿它几顿,每日又赶出院子跑上数圈。孙权暗笑道:“这鹿弟怎生学着子布一样聒噪了?”

那周胤见他隔在道纱帐后头,神情颇是诡异,遂留了几分好奇,不禁往前多行几步,孙权便喝道:“休多停留!卿只往去回与伯言便是,安敢在陛下寝宫胡来?”

周胤无端挨了他一吓,心下颇是不平,又不敢多说,只暗腹诽道:“今天纵吃了你一气又有何不可?谅往后你也不回来了,让你再寻着由头发泄下便是。”一面退下不提。

转眼已过了腊月,宫里宫外却截然两种景象,忙起来的自当陀螺似的无一刻消停,无事可做的便又是另一副模样了。那刘禅该是不消多说,其下有来来往往脚不点地的,如姜维诸葛恪之属;并及因喜功好权疲于应酬的,如曹爽之流,总也是安宁不得;亦有好些受了刘禅畀任不得已劳碌的,如曹植等人;或有一时受命强起支撑的,如陆逊即是此类;更有懒在榻上闲出花的,譬如孙权之辈。

此外尚有些既无需殚精竭虑,也不甘愿闲散的,只作蛰伏状貌以待命,以曹丕及司马懿为首,便不在其内。那曹丕新封了文昭仪,身上又好了许多,金华宫上下相庆,一派喜气景象,竟不把孙权新近得宠之事放在心上。

不多日梁王已先入宫拜见皇兄,刘禅见他又长高不少,且出落得越发俊美,遂笑道:“奉孝去岁以来身子可还好罢?朕听闻你入夏后又犯了场大病,可急煞了朕。若有什么短少的,只报给朕便是,却毋须忌讳着。”那刘理素来乖觉,因一把携了刘禅手,口中连连唤着长兄,直把刘禅哄得喜笑颜开,当即多赐了他些缎帛珠玉。

刘禅既与幼弟相见,又向底下问鲁王行至何处。原来这刘永亦是个有心的,他要贺刘禅改元,便备了份献礼,是以来得稍迟些,好歹赶在岁旦祭礼前过了都中。刘禅见他送来的却是偌大一方食盒,里头鲜鱼脔切作或丝或片,弯弯折折的做成一枝梅树的形状,再撒了薄薄一层酱汁,愈加白得透明;上面再缀了一树去了蒂的梅花,红艳艳的一片,又暗合了“炎兴”一题。

刘禅心里自是喜欢,乃说道:“公寿可是存了甚么心思,却费这许多周折去做这样一道菜!”

刘永拜道:“臣知道陛下吃惯了炙肉热羹,遂进些生鲜冷食,别是一番美味。”刘禅便以鱼宴赐了姜维等人,姜维即兜了些去与曹爽尝鲜,那何晏见了却喜上眉梢,因朝曹爽肩上一拍,笑道:“却是极佳的化散食材!”他由上回姜维宫中盘查,已知道曹爽背着他偷试五石散,无事即拿曹爽打趣几句;曹爽则以自己拜官有望,并不与何晏置气,遂说:“平叔可留意些吃,仔细这月的供应给支空了,叫你往何处哭去?”何晏只冲他一笑,再捡了数片鲜鱼一路吃着,便折去城西烦那曹植。

于是刘禅更定二王封号,以二人封地并不在鲁梁之间,而改刘永为甘陵王,刘理为安平王,暂领原先地界,待迁都时一道入洛阳听太后授命。

有道是百密必有一疏,刘禅一行人每日只劳形于祀祖筹宴,不意触及一事,竟激起此后诸种变故,正是:

方持白玉舟,即从车马游。

雾重横烟碧,霜轻照月幽。

一曲舞台榭,三更灯火楼。

懒将平旦起,高卧看沙鸥。

要知道后事如何,下次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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