忧郁的辛德利亚政务官

运去英雄不自由

第三十三回 弄小巧故人初聚四方馆 决大计旧主复定三分谋

上回说到刘禅任阚泽杨伟二人为太史部郎中,助他推行新历,是年即改元作炎兴元年,乃先使人告太后知晓,而后大赦天下,赐成都、洛阳、建业三都牛酒。

那诸葛太后远在东都,并未参与颁行新历诸事,这也是刘禅继位以来,头一次遇大事不禀太后。姜维投汉时日不长,自是不甚在意;而此前便伴着刘禅的一干要臣,乃至太后身边的魏延、马谡等人,却为刘禅此举吃惊不小。众人乃以太后还政陛下在即,一时间难免各自起了心思。

刘禅既开风气之先,因一发不可收拾,往后施发号令俱假姜维诸葛恪等人为助力,一概不问洛阳意见,魏延便有些不悦,马谡宽他道:“天子壮大而亲政,原是常理,文长受先帝重遇,岂不报于其子?况丞相本便有退隐之心,朝堂皆知,宁在迁都后才为自己做打算么?”那魏延意方稍解。

司马懿在后宫听得刘禅诸种动作,面上自是无有表露,心底却暗暗称赞,只觉得这小皇帝乍看虽不大靠得住,谋事布局上倒盘算得细致,乃教黄皓道:“尔可知陛下此次改元,为何却绕过太后?”

黄皓正恨着董允贬他为粗使宫人,因对司马懿发问心不在焉,稍时方说道:“回充依的话,昔年国贼未除,太后受先帝重托,乃行代为摄政事,宫府政令无不自太后所出;如今曹孙既已降伏,他还想攒着手头大权不放,可是要置陛下何处哪?”

司马懿知黄皓对太后素有怨怼,笑道:“这就浅薄了,我想听你说些足够出新的。”又说:“若是抚越将军还在,他心思缜密,又能发高屋建瓴之颖悟,未必察觉不到此中微妙之处。”

黄皓听他又把那诸葛恪提起来,心里更恨,暗道:“他叔侄两个都不是好相与的!便只管作弄这一时,若陛下省起自家江山不姓诸葛,可也有他好看的。”思及此处,将脑袋一伏,拜道:“奴婢愚钝,还请向充依讨教。”

司马懿倒不介意,因伸了手往黄皓身上一抚,道:“尔为人仆婢已久,耳目只及于深宫,我料你原也不如元逊。只是你若还存了几分想出头的心,往后便免不了要审时度势,早些为自己打算好该如何行事。”

黄皓口中只道:“充依说得极是。”司马懿更不看他,乃说:“我知道你不服气他。你只听我说话便是。”黄皓忙道:“奴婢可不敢与抚越将军置气。”心里却暗将诸葛恪骂了个遍。

司马懿乃说道:“前回大将军无故返回蜀中,说是搜检都中刺客,可此等捕风捉影之事,何须动用大将军亲往护卫?他来数月,畿辅安宁,只掖庭稍有滋扰,谅非为大事;况当前要紧处不在成都,却在洛阳。”

黄皓受司马懿一通贬斥,早有了不服之意,急说道:“可掖庭检索出先帝失窃之物,实属确凿,倘罪臣廖立先有反心,因借机沟通魏人,欲行不轨事,也未尝不可哩,大将军岂徒劳无功呢!”

司马懿把头往胳膊上一枕:“大将军资质荦卓,深得太后喜爱;且有幸为其亲传弟子,常守在身边,深夜出入太后牙帐则一律不问。乃倚重至此,料大将军就近保太后安危更甚于陛下;至于专人护卫事,尚有陈叔至可典,此人先便为先帝护军,手底下又有白毦军可供调用,由他伴侍陛下左右,比之大将军更宜,为何不令他过来?我因存了些心思,果然此次陛下新政,借大将军之力最多;由我看来,太后欲使陛下多建功业以服国人之心,已确认无疑。”

黄皓抬头看司马懿一眼,因朝他靠近几步,说道:“如此,太后原也是打算归政陛下了?”

司马懿道:“不独太后如此,陛下心底里亦明白得很。你道他如何加大将军节钺?又如何擢元逊为抚越将军?更有甚者,如何施令将军署以显曹爽之位、置子建于城西而收天下文才?太后为政七岁之久,修葺国体,主掌军政,时人早已只知有太后制命,而不知陛下号令,不独蜀中,旧魏及前吴亦如是。陛下此举,实已为自己预备私人,乃行于天下。”

他一面说着话,又抽出五个指头来:“大将军受太后宠命,数领大军,又一举而平定雍凉之地,与太后合军洛阳,威望既高,由他发端襄助陛下,更不为过,日后若论功勋,乃赠其号‘平襄’可也。”

黄皓道:“充依说笑了。”司马懿续道:“那曹爽乃掌旧魏朝政,使他举掖庭罪人以服魏人之心,他既失国,更不得人效死力,放归之人自然感念陛下恩德,且免了子桓过手,实一石三鸟也。”一面压下两个指头,黄皓知道他在历数刘禅亲信,遂凝了神细听。

司马懿又道:“逮至吴人,陛下既不能倚孙氏为重用,乃施恩元逊以为收束;三子之外,更拔子建以扬才名。有此四人相助,何愁今后无理国之本?”

那黄皓原也伶俐,因说道:“可充依还伸了一个指头哪。”

司马懿笑说:“这便是要紧处了。”他且支起身子,往一旁取出一叠竹简来,说道:“我只与你说一事,你却万不能随口声张。”

黄皓忙不迭地点头,更往司马懿身边贴近些,看他将竹简一展,续道:“这是先头子桓欲行五经课试时候,我呈与他的数条筹策;其时我方着人去山阳访过前代天子,乃论后汉制度,设经置学,多获他提点,事在旧魏黄初五年,也便是建兴二年。”

此话一出,纵是黄皓也不免惊异,因说道:“东都汉帝已在建安二十五年为曹氏所弑,岂还在世上?”

原来当年曹丕逼迫汉帝刘协退位,其时谣传刘协遇害,乃有刘备持宗室身份行称帝改元事;而后先帝更谥刘协为孝愍皇帝,于锦屏山设坛遥行祭拜,是以蜀中上下皆以为刘协已殁。

先前曹丕被俘时,刘协已做了九年山阳公,余威早便消尽。魏廷既不怀念汉室,自也不再以前朝天子为重,便连山阳近郊亦无甚守备,那司马懿由是能够遣人顺利出入。

这刘协平时闲居属地,身边只得曹丕拨去的数十随从。他既无有大用,蜀人又以天子崩逝,不加询问,因而曹丕入宫后竟未向刘禅提及此事。

此时黄皓问起,司马懿略一思忖,乃叹道:“子桓岂至于有负前朝天子?汉帝由子桓封了山阳公,好好的给休养着,相待以礼遇,许他禀事不称臣,又容他在山阳奉汉祀以为正朔,位在诸王之上,虽不为帝,却也算是能够善终了。”

那黄皓尚未回缓过来,司马懿却将简子往怀里一收,说道:“子桓行此篡逆,难保为世人所疾,倘往后有以讹传讹事,也不免空担了许多恶名。”他转了头看向屋外,神色如常,也不知是责备还是惋惜,半饷方续道:“汉帝于子桓来说不算什么,可对陛下却紧要得很。”

他因许黄皓坐在身边,道:“你必然想问:既然孝愍皇帝还在,此旧魏朝堂人尽皆知事,太后如何不告示天下以正季汉名位?他既为山阳公,与陛下于礼制上也无相冲之处,却也何须这许多顾忌?”

那黄皓却学了个乖,先不忙答应,乃问道:“充依何解?”

司马懿将手轻轻往腿上一搭,说道:“非不能为,他却是要将山阳公留给陛下,由陛下去予以尊崇礼待,示天下以朝廷不忘兴汉之事。至于山阳公受封王爵,此即是由陛下所斟酌事,洛阳王畿必有感于陛下仁德,故太后事先按下不发,乃归功陛下。”又补充道:“适才你问我为何只举四人,这余下一人便是前任汉帝,陛下既不知其生,自然需要单独来说。”

一席话将黄皓说得如梦方醒,心下更服司马懿几分,因拜道:“充依指点得是,奴婢受教了。”

这司马懿所述山阳公事干系重大,至于牵扯出的后话,亦远非今日所能够说清,故先按下不提。再说此时正值开年,刘禅据蒋琬提议置了四夷署,以曹爽提领,何晏夏侯玄为副,专典外宾接待事,此中却有一段缘故,兹述如下。

之前曾说到拓跋鲜卑部力微遣子入朝廷为质,太后遂许他河西以为中原屏障,又助他取纥豆陵之地,成拱卫之势。这力微质子名叫沙漠汗,生得颇是魁梧,因其平易知礼,甚受太后礼遇,乃赐金银缯絮,以为上客。

沙漠汗既得厚遇,又获知汉廷始分三都,各有其胜景,便生了欣羡之意,更提出欲随使团往返西东,观成都及建业形制。太后以建业尚在修缮,先使人护送那沙漠汗入了西京。刘禅知晓后携了诸葛恪在侧,亲自往来接应,沙漠汗因受宠若惊,忙与刘禅等人见礼。

刘禅喜他待人大方,乃说道:“眼下我朝改元更历,卿可在都中多待些时日。恰巧大秦有客商秦论羁留成都,卿先与他照个面,也多问他些异域风土。”

沙漠汗遂谢了刘禅接待,又逐一拜见了西都要员,至入将军署时,那何晏正裸了半身行散,给来人唬得往地上一掼,曹爽喝道:“平叔可放正形些,莫要折了陛下威仪!”

沙漠汗忙宽他道:“再不妨事的!吾在长川时即常与手底下诸人饮酒设宴,素来不拘礼节,酒酣起舞,却不知更比何兄放肆几多。”

何晏吃了曹爽叱责,匆忙收了衣物,便要往里室赶去,那沙漠汗却轻轻揽了他,笑道:“足下袒胸于冷风之中,而面色红润,鬓间犹能微湿,可是有甚么御寒要诀罢?”

曹爽见终不能止,乃跺足扶额而去,独留下他两个叙话。何晏朝曹爽去处一望,乃说道:“你可莫给他唬着了,这曹昭伯嘴上嗔怪我误事,心下已先软了。咱们只顾着说话,不必去理会他。”因与沙漠汗瞧了五石散,又舍了他少许试吃,乃说:“你莫看它分作五份,终究还需混作一处;倘每味药分量不同,药效便也不尽相同。我眼下正琢磨着配出一道能够即刻见效的方子,你可先就白三紫三红二青二黄比例调服,耳目最是舒爽。”又道:“非是我悭吝,因本月只分得这么些,吃尽了便只能再等到下个月,中间实在难熬;你若服了这物,只管叫你忘不了它的好处。”

沙漠汗忙道:“这便够了,便够了!吾未知它药性,恐不适应,也不敢多吃。”且与何晏道了谢,又将五色药石精心包在五只拇指大小的玉瓶内,隔了一层缯帛贴身放着。

他因先与秦论一道住了,那秦论歇处尚有上回刘禅赐他的二十名黝歙短人,一并安置在外宅,倒也尚可以容身。岂知数日后南中遣使来供,又献美玉若干,刘禅欲安排众使者住处,蒋琬始议典客四夷事。那费祎乃说道:“当时都中以偏安,诸制并不完善;自蒋公为太常、光禄以下立寺以为官署,臣请复设立鸿胪寺以专典礼宾。”

刘禅正欲答应,蒋琬又说道:“臣之所见,成都当非天子久居之地,一切部署宜从简从用;况蜀中深居内地,环倚崇山,宾客难至,只需置办四夷署即可,宜由大鸿胪卿典掌。”

刘禅便允了蒋琬提议,遂以曹爽暂理四夷署事,且居大鸿胪卿之二副以为辅翼,既使其有所秩禄,又不至于太过要紧。其下更有夏侯玄、何晏、蒋济等,并为襄助。

这曹爽既得所用,难免有所骄矜,便携了夏侯玄几个四处走动。这日乃拜访秦论,问了他些沿途见闻,秦论始以洛阳见闻告之,乃说及玉鱼与宝剑趣闻。

曹爽久不得回归,早存了几分心思,听秦论既提王畿之事,因多问他几句,聊以安慰,一来二去,两人便熟络起来;又兼沙漠汗常在侧,秦论只唤左右取了鲜果热酒,他几人好围着火架闲话几句。那曹爽说道:“兄既讲到先帝八剑事,我却更生了些疑虑,还欲请教一二。”秦论笑道:“只管问来便是。”

沙漠汗听得兴起,也拢过来看他如何说法,只听曹爽道:“那八把剑乃是先帝双股剑熔制而成,想是复加了许多精铁罢?淬炼虽不算难,可毕竟两种材质相去甚远,为先帝铸剑的巧匠又是如何使它彼此无差的?”

秦论虽客居已久,奈何囿于言语所限,说话间总不能从心,故个别意思仍需借周围传达。好在沙漠汗在洛阳时日不短,于秦论所述上也能做个参照;更兼他与太后时有照面,亦知道些先帝八剑的掌故。

秦论因先说道:“个中原委我却是不知,只是负责铸剑的乃是太后身边巧匠蒲元。此人颇长于炼造之术,其时太后以新法数行冶铁,效用大增,乃多有精铁充作甲胄兵器之属,其中泰半便是出自蒲元的主意。”

曹爽道:“听你说来,他蒲元也算是太后倚仗的几个异人之一了?”沙漠汗便接口道:“这蒲元据说本不是汉人,其根出于武都,与蜀北蒲氏大族乃是同宗。”

曹爽一时起意,因奇道:“怎生个讲法?”

沙漠汗道:“我也是与底下人问了才知道的,却是由太后手底下的马参军所言。”曹爽暗道:“又是那马幼常。往后我随陛下迁都,可要留心与他招呼着。”一面敛了笑,再去听他如何说法。

却见他说道:“也算机缘巧合,其先吾从太后在东都,见太后腰间系有宝剑,因爱其精美,便多问了几句,太后只答我此乃先帝遗物。马参军却留了意,往后遂私来见了我。”原来那马谡逢人必卖弄,前回将先帝八剑故事讲给秦论听后,此次又添油加醋说与沙漠汗;太后喜他才思卓绝,总由他去了,也不加责备。马谡由是越发恃宠而骄,但凡太后宾客,悉经其手,难免透露些旧闻,是以时下竟以马氏为秘辛之始,参军府邸乃成轶事内围。

这边马谡见沙漠汗也是个知礼的,往后即拢了他来宅中小叙,便说道:“你若要知道诸事渊源,只问丞相是不抵用的,总须来找我才是。”

沙漠汗笑道:“我乃外人,贵朝故事本也是不便多问的,只知道些皮毛即可,更多了,恐太后扣我,令我回不得河朔了。”马谡道:“这可就生分了,军政机要固然不得使你知晓,难道天子刻剑铭鼎一般大小的事,也都瞒着旁人不成?我只说助先帝铸剑那人,原是由太后举上来的。”

他看沙漠汗好奇,心中得意,续道:“此人我先前也与那大秦人提过。他世居武都,系当地氐人,少时即能辨识精铁,所铸兵戈锐而不折。太后在成都时,举他进宫说开采金牛山铁矿事,他便报与太后冶铁精要,由是得用。不独先帝八剑,其后浇天子鼎,乃至太后主事之后所用兵刃铠甲,悉付他督造。”

沙漠汗道:“我从我父亲驰骋四方时,亦与他武都氐人打过交道,乃知道其分作杨蒲二支,彼此曾有仇雠,势同水火。彼时我打交道的是杨氏氐人,这蒲元既出蒲氏一脉,想是也与杨氏不相对付了。”

马谡忙道:“也并不都是这个理,须知龃龉只在两族之间,蒲元既归太后军中,他只一心炼铁,向来不管这些细微处之纠纷的。”沙漠汗点了头,由他继续说道:“他先兼任匠作大臣,主典军械造办;如今战事已讫,伪魏的马钧又降伏于我朝,乃使马氏为匠作,这蒲元便不再随军,仍是回金牛山继续负责采铁炼矿。”

沙漠汗与曹爽等人说到此处,那曹爽问道:“如你一说,他可是年后要回蜀中罢?”沙漠汗笑道:“不错,太后已着人打点了蒲元的行程,只等在那边祭典一毕,即可启程西归。”

曹爽啧的一声,向秦论看一眼,再与那沙漠汗说:“他既为武都氐人,此回来我蜀中,不知道陛下可是先着他过来暂住,或是另起府宅?倘他只逗留数日即南下,那便不必要了。”又道:“不论陛下作何安排,秦兄与拓跋兄既在,南中特使一时又羁留于此,这四夷馆想也是热闹得很了。”

果然不出三日,蒲元即由随行十人护送而来,刘禅以其居住不长,令曹爽代为接待。曹爽方通了沙漠汗及南中特使,又得蒲元捎来洛阳消息,一时也不思多结交他人;只是前次陆逊先来探了自己意思,不回个口信未免过意不去,又兼太后亲侄诸葛恪本是孙氏旧臣,自己与孙权通好可尽得其利,便整了衣着,初九这日携手底下几人去访了孙府。

那陆逊正打发周胤往宫里送开春要用的物事,见曹爽过来,先让了座,又瞧着何晏也一并来了,想着上回吃药那事,面上却无表露,只与他等人含笑招呼。

何晏倒不介意这个,他素喜陆逊待人和煦,乃携了陆逊往一旁叙话,说道:“我先头给你那药,你若用时,勿使它均匀分作五份;我方试了配比,等分入药时见效最慢,因不忍欺你,由是特来告之。”

陆逊心下失笑,暗道:“还待发作更快呢!起先我不识药性,却没来由的害苦了我。”遂笑道:“平叔本是首倡,往后此方若风行起来,总要混作一处,究竟作何分量药效最佳,还待你定夺哩。”何晏极是喜欢,又见陆逊形貌昳丽,一时间竟起了亲昵之意,碍于其人素来自持,又有曹爽在侧,不好动作,只捏了捏他手腕,以表谢意。

陆逊浑不在意,他先听曹爽说明了来意,因笑说:“昭伯来得可是不巧了,我家昭仪近来由陛下接去宫里居住,凡大事我却做不得主,只来日再说罢。”

曹爽拜道:“孙昭仪始得圣宠,本属幸事,我几个便先道声贺了;只是眼下陛下令我主掌外事,因我此前疏于此道,难免有不周到处,却要多向伯言讨教。”

陆逊因伸了根指头点住鬓角,略一思忖,说道:“如此也巧了,当下我正有件事要办,想来还需得昭伯扶助一二。”

曹爽正巴不得奉承,忙问了原由。原来之前孙权惦记着东南沿海诸事,陆逊乃承其意,于汉廷四周出行事上多作打听。如今刘禅欲从前头姜维建议,使人通行海上以期互通风物,自己虽已有举荐人选,毕竟身为后妃,不宜过分安置私人,遂托了曹爽上报,要他推卫温、诸葛直二人下月随甲士出行。

这两人均是旧时吴地将领,孙权从前即有令他等人出访夷亶以连通整片海域之念,却因陆逊及全琮力谏,乃称贸然出海非有其时而暂罢;当时他又欲交通辽东,陆逊仍与张昭一道谏止。那孙权素来强爱脸面,肯软下来将此事暂且搁置,已是承了陆逊极大的情,陆逊后来每每省起,总以为该当全力为孙权谋划,方能报他昔日厚己之恩。

可巧曹爽因着与姜维的关系,勾搭上诸葛恪自也不是难事,遂转他再去荐了卫温及诸葛直。刘禅正愁手下未有熟悉海路者可供调用,经表兄推举,即刻便为那二人拜了官职,定在二月中出海,先巡游朱崖洲以作预备。从此刘禅愈加厚爱诸葛恪,更使诸葛恪与姜维结成盟好,双管并行,同蒋琬费祎等一道助他行政。

之前司马懿所举五人当中,曹爽一线交代已毕;再说那曹植先为刘禅安置在城西,又拨谯周、王肃、阮籍等为伴,或潜心治学,或钻研韵律,一时间都中才藻大盛,竟有继扬子云文采之意,并及秉司马相如遗响之风。刘禅感念曹植之功,遂许了他恩典,使他可常入宫与兄弟叙话。

曹植自受刘禅礼待以来,又多生了一分谨慎。他因宫里来说曹丕病已见好,倒不忙去看望兄长,只先依学馆唱和辞赋手抄一份,着底下往金华宫送了。

其时曹丕深居简出,但凡有人来访亦仅着郑冲等应对。恰巧这日刘禅召见,便留了司马昭看守,乃吩咐有人送来敬礼只管接下便是。司马昭只得答应了,因先玩了一会,盹在几上小憩。

那曹植遣人来拜会曹丕时,正遇上司马昭一人在宫中,始知道曹丕不在,遂笑道:“待曹昭仪回来,切要说明仆之来意,好使他安心。”

司马昭会意,又忽生出些念头来,乃问他道:“昭仪兄弟还带了甚么话来么?我惮着一不仔细记漏了,昭仪若问起来,也免不了拿我问责的。”

司马昭只是摇头,乃道:“不知阁下可如何称呼?”来者笑道:“不才王肃,因子建举荐,由是伴在他身边,也好有个照应。”

原来这人乃前魏王朗之子,少时即从大儒攻读经籍,终成一家之言;不久入仕为为官,承袭父业,后值迁蜀,便潜心治经,不多问事。何晏喜他尚道家无为之说,先前请将王肃释放出掖庭,加以礼待,那面曹植知晓后,又召他往来做学。他便感怀曹植恩情,兼念着故主,这回遂请了命来宫里走一趟。

那司马昭却另怀主意,因凑近了说:“弟便是北宫司马充依的次子,个中有些隐晦处,先生当是知道的。”

王肃素知这司马懿在朝时与曹爽不合,其子司马师又临危叛逃,眼下司马昭分与金华宫作仆婢,自该是不得曹丕待见,心下乃了然,遂宽他几句,更与其闲话几分,先说到刘禅拔曹爽督四夷署,又说阚泽杨伟入太史部以典天文算历。司马昭皆一一留意在心底。

末了王肃又道:“子建得陛下特许,往后可多来金华宫探视,倘有不便处,你只管悄悄告诉我。昭仪这个兄弟性情宏雅,他再向昭仪问你几句,昭仪定不叫你为难。”

司马昭连忙谢了,王肃且说那杨伟系出杨氏氐人,与蒲元一脉本有些冲突,他二人却不以为意,反相交甚厚,一时引以为佳话。他饮罢汤汁,再与司马昭多叙几句,自是不在话下。

更说那孙权在宫里闷得发昏,他又不愿出门,便命陆逊去外头弄了些杂耍玩意进来。先他听说太后手底下的马钧做过一套百偶戏木工,受水力推送可作精妙动作,因起了几分好奇心,派了周胤几个先去打听。

那周胤正巴望着借了机会在外头逛上十数日,遂循了孙权之命,即刻带了人往各处查探。他与步骘、郑泉分了三路,自己好向东边摸过去,不多时已到了广汉地界。其时冬雪初融,四面尚有些寒意,周胤裹在外氅里打着哆嗦,一眼便望见前头许多人聚在一处,因笑道:“咱们瞧瞧去。”

待走近了方看见原来是个临时搭的药铺,当中有个人在诊疾问病,手底下三人一面发放药品。周胤大觉无趣,转身欲走,不意脚下轻浮,给身边人一个推搡,直直栽进正熬着的一钵药汤里,登时身上湿了一片,唬得周围人四面散开,只将他围在中央。周胤大怒,骂道:“哪个不长眼的绊了我?大正月的没来由讨了眚头去!”

他往边上一环,其余人却都看着他不做声。周胤一时气结,倒不好怎样,因靠着炉火略一烘烤,将外衣一拢,就要抬腿走人,忽的给那卖药的唤住:“无意冒犯,可进来换件衣衫再走?”

周胤本不想多搭理他,奈何衣襟沾湿,恐一会见了风更冷,只得先由了他。那卖药人因歇了业,使手下人应付着,他好领了周胤入了里屋。周胤见药铺往后乃是一间睡房,零零散散堆了些药材书简之物,一时也不以为异。又听那人道:“我一行人出来也没带多少衣物,阁下若是不急,或可留在内室待里衣烘干。”

他好言以待,周胤反过意不去,乃谢道:“本与你不相干的,可不必再耗在我身上,莫耽误了外头看病。”那卖药人一笑,这会细看了,倒是个极清秀的中年人,周胤更生了些好感,又说:“先生如何称呼?”

卖药人便就着水渍写了“羊善”两个字,笑道:“足下唤我伯和便可,更不用拘束。”周胤虑着自己替人办事,也不好透露过多,只报了字,坐下烘了衣衫,又问他来处。

羊善将火盆一挑,伸手向东一指:“某是往去西京探访亲友的,因略通些医术,一路上也为人看看病。”周胤暗道:“却正好拿昭仪交代的事问他。”遂说:“先生既从东边来,可知道洛阳有个巧匠叫马钧的?”

羊善眉目一凝,似是若有所思,稍时乃道:“曾有耳闻,未见其人。”他看周胤神色失望,复又说道:“足下可也无需难过,某虽无缘得见,东都那边却总也识得几个人,倘足下不急着要见,由我发信一问便是。”

周胤低头略一盘算,想自己本便是借了由头出来玩耍,原也未存多少奉命行事之念,况且那百偶戏一时寻觅不得,尚可推脱到步骘与郑泉身上,索性拍了腿子道:“先生既要去都中,恰与我同路,不知可否并作一道,路上也好照应。”

说话间外头一名下手进了里屋,正听见周胤此话,乃露了三分难色,向羊善请道:“我们且行且驻,恐怕拖累了小兄弟。”周胤忙道:“不碍事的,都中路我熟,总不致迷了方向。”羊善遂允了他所请,与那下手吃了碗热水。

不多时周胤身上干透,羊善方起了身打理行囊,举止间竟是说不出的优雅。周胤心下正纳罕,羊善向他一揖:“这便该赶路了。”因携了周胤西去,沿途倒也无事。

只是先前羊善托人问了马钧下落,临近成都便有了回复。接消息的是手底下那名叫羊淮的,他看周胤在场,先瞥他一眼,羊善道:“不妨事。”又说:“这一去洛阳所需时日总也得有十数天,怎的这回却这么快了?”

一面拆了与周胤一同看去,只见上头写的并非马钧事宜,乃是短短十字:“山阳公薨逝,由太后主丧。”周胤不识得此人,先只是不解,羊善却呆怔在一旁,半晌无话。正是:

十年饮冰霜,环首顾苍茫。

败絮思故地,飘蓬落他乡。

涕泪凝紫夜,风尘断黄粱。

今当为异客,聊数柳丝长。

要知道究竟出了何事,下次再解。

评论(1)

热度(215)

  1. 共5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