忧郁的辛德利亚政务官

运去英雄不自由

第四十五回 一笑千金曹叡醉三爵酒 两情不悦子元犹半遮颜

却说李恢出兵平乱,始出魏延所谋,故未先发朝廷知晓。他所驻地先在建宁郡,恰处在南部益州正中,当时四方盗寇未敢妄动;其后永昌南夷作乱,李恢军始南出 ,只留小半军士守在原处,以致北方空虚。

当时雍氏因举兵谋逆为太后所讨,乃尽收其部族及支党;又以北方未平的缘故,暂不追究雍闿资货。那雍闿本是坐拥百里之地、佃户逾万的大豪族,后又连通孙权孟获,收受珠宝无数,其富庶在南中可谓首屈一指,朝廷所收却不足十一。太后既不忙追究,有关这批财物去向的谣言自雍闿身死后便未曾止息,有说他东逃时将珍宝尽藏于私府,又绘制秘图,只待来日归来,再开启府库将之取回。

不久前南中有人私传消息,说蛮王孟获遣使献珍品于朝廷,因贡物颇多,遂将使团分作数批,按旬日一趟的顺序陆续赶去京城。这当中便有名雍闿旧部悄携了那信物一路来寻雍氏秘府,却始终无有着落。那越嶲郡一过即出了庲降都督辖地,盘查也更严些,因只得将其暂托他人,连着包裹一道寄在那邛都驿站里。

这小道音讯一出,私下里便不免多生出些躁动来;偏越嶲郡近日接连阴雨,泸水疯涨,道路难通,当中有一股贼人遂由此起意,趁了李恢南下的当口,窜入驿馆内大行劫持。那馆中仆役却是群盗亲属,太平无事时谋了在驿站打杂的活计来做,至于雍闿旧人途径邛都事,即是由他们私通于外。

那李恢本是自荐的庲降都督,先前有劝降悍将马超之功,理军干略又深受先帝器重,岂至滞后如此?因借了周边部族检举助力,只不足三五日便平了骚乱,又火速回军,押送南夷首领返京问罪,过越嶲时始知先前传言。李恢原是个心细的,料必有贼人欲行不轨,又恐他持馆中人质要挟,便着了当地归顺南人先往驿站查看,果然令群盗毫无防备,引得其人尽出,因设兵埋伏于外,将之悉数缉拿。至于之前外出取肉名叫孙接的侍卫,先为盗寇所俘,如今也一并送还。

他既道明原委,蒲元刘协等人也便安下心来。李恢因说:“永昌以北俱有戍士把守,甫经平叛,盗寇不敢肆虐,此去交趾,君可畅行无阻。”

刘协方将驿长伤口敷毕膏药,便起身来与他道谢。蒲元却更留了个心思,乃问道:“那雍闿珠玉财帛之谣言何时而起,又由何人散布,朝廷缉没雍氏田宅例行盘查之时,果真一无所获?”

李恢乃嗤笑道:“哪有甚么财宝的?那雍闿连通周边蛮王生事时,原是交州士燮暗中诱他,必以全部家当暗许士燮托管;那士燮死后诸子作乱,为旧吴所平,若真有许多珠帛,早便移去建业,贡给那孙昭仪了。”

他话虽如此说,蒲元仍有些疑虑,好歹给刘协劝下,翌日雨停,与李恢别过,便渡水西行,道上果见沿途设戍,军容肃然,较之蜀中又是另一种面貌。只是不日李恢捎信东都,略陈平叛南夷之事;那魏延即以事先提醒而受太后褒奖,因愈发得意,以为赵直春分之卜应于今日。

那面姜维所遣亲卫也即就位,与蒲元通了消息,乃知路上变故。刘禅因宽他道:“德昂只将贡物送至犍为郡界便回任留守,他方镇了乱子,人人且惮着他,即有流寇,也不敢撞在这个当口犯事,伯和诸人当无甚大患。”

他方采用孙权之计,以询问祭祀为由宣见各宫杂役官人,于蒲元所言便不大上心。那黄皓挨在青阳宫之后为刘禅召见,正喜不自胜,赶巧南中报书说李恢平乱之事,遂多耽搁了下,黄皓守在外头不明就里,因又提心吊胆起来,唯恐生了变故。

他既不知刘禅宣他所为何事,经此一搅,便无十分把握必能入见天颜;更不敢伸头向内多望一眼,只兜了手,一面止不住地将涎水往喉头下咽,近三月的天儿里倒抖了一身的寒颤。又不知呆立了多少时候,蓦地步出个内侍唤他名姓,黄皓不防这一唬,险些绊在地上,忙理了袖口,怔怔随那内侍同去。

刘禅因恐姜维起疑,先着他下去与蒲元复信,自己好与黄皓单独说话。那黄皓既入得殿内,见一切陈设依旧,眼前景象已模糊大半,乃趋前几步,跌跌撞撞拜在丹墀之下,颤声道:“陛下——”

他整个伏在地上,先前拟好的若干话语竟胶块般的涩在喉咙里说不出来,半饷不知如何是好。只听见上头一个声音道:“卿且起来。”赫然便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刘禅。

黄皓正怅然若失,哪里还顾得答话?又听刘禅连问两声,更笑道:“卿见了朕,便连话也不会说了?上次才看了卿,也没这样魂不守舍的。”

黄皓这才省过来,小心翼翼凑上去,挨着刘禅脚下坐了,低了头说道:“奴婢能得陛下召见,本是再欢喜不过的!”刘禅便伸手抚上黄皓背脊:“眼下殿内没人,你有甚么话都直说无妨。”

黄皓给他弄得浑身战栗,因咬了牙,轻将头枕在刘禅臂上道:“只是陛下适才又说不召见奴婢了,让奴婢在外头好不惊惶,以为陛下恼了我,正没个主意,到现在也还手足无措的。”

这话由黄皓说来,滑稽中却不免带了丝悲凉,刘禅乃大笑道:“原来是为了这个缘故!”他见黄皓一副再委屈不过的模样,遂又低声道:“朕怎的不见你了?近来蜀中多事,随时都有庶务呈上来要朕过目;方轮到召卿问玄澹宫修禊事宜,便有南中急报送抵,不得已只能让卿多捱些时候了。”

黄皓怔怔道:“陛下召奴婢是为着这个?”他本以刘禅单独见他是有要事相托,哪料更与别处宫人无异,本例行公事而已,不禁得有些失望。

他却不知刘禅托名询问各宫,亦是由刘禅思念自己而起;至于刘禅与孙权贪欢过后,因春季用炭受那内侍诘难,更省起那黄皓的好来。刘禅暗忖不必即时让黄皓知道,遂说:“仲达宫里可有哪些宫人随他同去,祀具又有无缺损,卿一一为朕报来。”

黄皓虽是司马懿宫中掌杂役者,眼下神思恍惚,具体名目也说不明白;加之他以为刘禅无意将自己召回,只求在皇帝身边多待一时是一时,更不愿即刻归返北宫,便含含糊糊的只和刘禅消磨着。刘禅觉出黄皓所想,因笑道:“卿且慢些说,也不急这些时候。”

黄皓支吾着应了声是,刘禅忽省起一事,问他说:“金华宫有个新进的贾姓宫人,卿可识得他不?”

他这一问,黄皓无端打了个激灵,只得照实答道:“回陛下的话,奴婢上次去西宫谢罪,确有个掖庭新拔来的宫人引了奴婢出门;至于他是不是姓贾,奴婢也未多留意。”

刘禅便道:“你又做了甚么事,如何要你上门去谢罪了?”黄皓唯恐刘禅起疑,因做个茫然无措的姿态,呜咽道:“是司马充依命奴婢过去的,说西宫有宫人犯禁,是奴婢逗引他的,要我过去赔不是。奴婢只想着许是曹昭仪要寻个由头为宫里人开脱,便咬了牙受了这个污名;至于个中经过,奴婢又哪里知道呢?”

刘禅微一点头,又道:“可上回王子雍上书辩白,朕始知卿与子桓的宫人时有往来,竟也是识得他的,——这原也怨不得你,自表兄去后,仲达多差卿去子桓处酬答。如此说来,你与那金华宫倒也有些渊源。”

黄皓不敢隐瞒,只得说道:“陛下不知,曹昭仪底下有个姓司马的宫人,与奴婢见过几次,后来鲁淑一提,奴婢才知他原是司马充依的次子。当日在城西,奴婢奉了充依之命贺太史官到任,偶见了他,因与他招呼几下,也未及多说,便各顾各的走了。”

刘禅道:“这宫人名叫司马昭,是起先子桓向朕讨去的。朕上回探子桓病时便留意过他,因虑着仲达忧思爱子,乃有将他移去北宫服侍之念;只是子桓不意放他出去,朕也便不好强求。卿既识得他,赶巧之前金华宫来报缺了些祓服,你便奉了朕的意思与他送去,让他上巳那日也随子桓一道出来。”

黄皓忙不迭应着,又说:“奴婢非陛下身边宫人,这便过去宣陛下旨意,岂不是逾越了?”竟不愿即时便走。刘禅叹道:“卿本是个活络人,何必事事皆问明白?”言下之意却是已然将黄皓视作自己身边内侍。黄皓理会得,心下狂喜,再不与他计较,只领了御赐物品,一路赶去那曹丕处。

方入得宫门,与守在外头的几个宫人报了来路,那宫人因携了黄皓手,低声道:“你来得可不巧了,昭仪失了件东西,正封了大门在里头清查呢。”又朝旁边宫人递个眼色:“你这祓服单子便存在咱们手上,只管去向陛下复命便是。”

黄皓讨了个没趣,又急着回去见刘禅,一面答应了,又拉长脖子朝里头探几眼,只见郁葱葱的一片绿,飞阁重檐尽叠在松柏桃杏当中,却甚么也瞧它不见;没奈何的,只得暂绝了寻司马昭说话的念头,往底下折去了。

你却道曹丕要找何物?原来那日司马昭唤贾充服侍他洗浴,不慎将贾充身上弄湿,遂赏了件自己未穿过的干净衣物,边上却是以曹丕赐下的锦缎缀成的。那贾充与司马昭亲厚,也无甚忌讳,便多穿了些时日;因他本是下等仆婢,平常难以见曹丕一面,余人自是不觉。

昨日曹丕丢了柄麈尾,却正是上次拿出来掸灰那把,正与曹植手上的同一形制。前文已交代过这麈尾是其父留给他兄弟几个的,自然珍重无比,如今失了下落,不独曹丕生气,便是吴质等人亦惶恐无比,自以为不得见先主公于地下。

曹丕身边杂物皆由司马昭清点,是以吴质先传了司马昭过来问话,那司马昭便将簿册递与吴质检阅,又说:“昭仪不记得了?奴婢病了好几日,那物许是那时候丢了的,奴婢便不能得知了。”

他生病那几日乃由贾充执掌旧务,其后又给曹丕禁足,也是贾充顶替他做事,一来二去,这账便算到贾充身上。那贾充浑不知将有何事,尚窝在席上午睡,见里头传他,忙把司马昭与他那件氅子披了,几步路赶去内厅。吴质心细,见他衣料眼熟,因说道:“这外氅你往哪儿得的?”

贾充低了脑袋,悄悄向司马昭望上一眼,说道:“是昭仪赐了底下不用的料子作衣,奴婢见这缎子好看,也取了些缀在旧年衣物上。”

吴质便说:“如此说来,倒是昭仪赏了你脸,叫你有心出来招摇了?”那贾充一时未察,连连点了几下头,突然醒悟过来,正要辩解,吴质因将那簿册往下一扔,正砸在贾充怀里,喝道:“你且自己翻翻这上边的名目,宫里一切用度出入皆记在里头,昭仪从未赐过你锦子,你又是打何处来的料子裁衣?”

他猛的一喝,把个贾充唬得捣蒜似的忙不迭在底下道:“奴……奴婢方接、接管了细目册子,不、不曾琢磨……琢磨个究竟,或……或是记漏了,至于私取昭仪之物,却是万万不、不敢的。”

吴质便转了身往曹丕左右一贴,悄声道:“他身上这缎子,便是前次给仆检出夹层的那套。”又向贾充疾声厉色地道:“昭仪待下人素来是最宽厚不过的,你们因也开了脸,越发得意起来,竟不把昭仪放在眼里了。上回司马氏酗酒晚归,这次便有贾氏私取宫中锦缎裁衣。莫说弄丢一把麈尾,便是后日出行,将昭仪丢在外头,怕也未必可知呢!”

司马昭早料到有这一问,忙伏在贾充身边道:“昭仪慷慨,奴婢自是再感怀不过的,平日里便赏这赏那,赐下人几尺料子做衣又何足道矣?眼下还是发宫里人寻得昭仪旧物要紧。”

他言下之意却是曹丕不当再追问此事,吴质见曹丕不发话,便指了司马昭与贾充两个道:“这也罢了,你几个先仔细给昭仪把东西找着了,往后得了闲再来拿问你。”

那金华宫本是后六宫里最大的一座,里边杂物许久不曾清理,连积了六七个屋,宫人又较别处少些,一时竟也点数不完。曹叡因建议道:“那朱然既已出宫,不如向掖庭再要几个宫人;这连着东北角好几个里间皆空着,晚上过路也怪渗人的。”

曹丕笑道:“你竟也害怕这个!”因许了他所请,那曹叡便领了司马昭到自己卧房内盘问,要司马昭只管再荐些乖巧干练的过来。

这曹叡与司马昭月余未见,如今见其乌发半拢,容止体态较之从前更加丰盈润泽,不免起了觊觎之思。他只不过二十五岁,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;又自恃美貌,偏久不得刘禅宣见,不免寂寞,因回味起当日与司马昭所行欢好之事,掌不住将他带进怀里,笑道:“把你那还在掖庭待罪的弟弟召来一同服侍我可好?”

司马昭给他这一轻薄,又急又气,待要推脱,更听他说:“你可莫要不知好歹。那麈尾是先祖留给父亲的,本该由你管着,眼下丢了,这茬子便指不得算给了你。你若有心伺候得我舒服些,待我去和他说几句,或许还能饶你失职之罪。”一面抚上司马昭手腕,一路带至唇边咬了,说道:“旁人病了,便连着腕子一并枯瘦下去;卿倒是个心宽体胖的,倒长起肉来,怕禁足那会没少偷吃罢?”

司马昭寻个间隙一把挣脱了,跪在地上道:“奴婢那幼弟是最顽劣不过的,往日连父兄的话也不曾放在眼里;他又犯了太后的名讳,贸然送来金华宫,只恐美人使得不顺心。”

曹叡嗤的一笑,往后仰了道:“他要在朝里立身,早晚得改个名字,哪有与太后同名的道理!你也莫忌惮,我只嘴上说说,时下暂还用不着他。”司马昭低头不语,曹叡一时兴起,因又道:“趁他们在外头清点,你且去启些酒水,再陪我饮上几杯。”

司马昭方着了他的道儿,哪里还肯依他?只说道:“浆汁误人,美人且节制些,还是找昭仪旧物要紧。”

他既这样说,曹叡乃托了腮,不免想起从前曹植与曹丕争储之事。那曹植以文才过人颇得其父喜欢,却数次以饮酒大醉而延误事机,终不得为嗣。曹叡因说:“你讲得原也有些道理,那便免了你酒令,许你以汤汁代酒。上回陛下赐给各宫的御寒药膳还冰了些在窖里,你禁足期间其余人已分食过了,可去取来品品口味。”

司马昭还欲再劝,曹叡抵不住骂道:“我只稍待你好些,你便估摸着我不敢办你,还杵在这里给我做色呢?”一面把脚往榻上一翘,“仍给我取些酒来,我吃酒,你饮汤药。”

司马昭无奈,只得起去照办。片刻乃将汤酒一并捧回,方要搁在炉上温了,曹叡道:“那药膳里头添了几味脂膏,经冰一镇反更鲜美。天既已回暖,便不需得它来祛除湿寒,却是冷食才显风味。”

司马昭依样照办,又把曹叡手上杯爵斟满。那曹叡斜靠在榻上,眯了眼只将司马昭脖底风光并美酒细细品咂,倒不忙理会外头喧乱。

那药汤经冰镇之后,整个犹如琼玉一般澄澈剔透,愈发透出些鲜冷气息来。司马昭见曹叡只顾着自己悠闲,再耐不住底下香气,便取了些来尝。这一尝不打紧,直叫他登时失魂落魄,只觉得入口处滑腻甘腴,远胜生平所进的一切美味,他又饿了半日,禁不住虎咽起来。那曹叡方将手头酒水饮了一半,瓮里冷汤已为司马昭尽数食尽,且颤巍巍立起身来问道:“美人可还有多的赐与奴婢么?”

曹叡见他狼狈形状,不免发噱,秉了些酒意向外头一指,笑道:“陛下原先赐的已给人分食完,这些都是玄澹宫那边送来的,再多的便只得再叫人重做了。”

他有心戏弄司马昭,遂将手上杯盏往前一递:“这药膳冷食过后需即刻饮酒化解,一来锁住鲜味,二则不至损伤脾胃。”司马昭略一犹豫,曹叡乃道:“我才吃了几口,便是里头有不干净的东西,也害不得你一个。”

司马昭推脱不得,又打量着外面搜查物品一时不得好,便接了酒盏一口饮了,不防给结结实实地呛了口,伏在地上不住咳嗽。曹叡恐他将汤药呕在罽子上,忙起去扶了他道:“你且担着些,一会弄脏了地,吴季重问起来,可不会让你好过。”

司马昭直呛得软了身子,含含浑浑地道:“美人这酒性子太烈,奴婢再吃它不得。”又皱了眉往边上一瘫,竟连话也噎得说不出来。

曹叡起初还与他玩笑,见他越加难过,便与他顺了气,一面说:“可是你那兄弟把你护得太好,平日不许你出来宴饮,连这点酒量也胜不得?”

他所说倒也无错;那司马师向来爱护自己这个同胞亲弟,又以父亲常年不在家中,对弟弟严加管教,两人虽只相差三岁,平时相处却俨然父子。是以司马昭虽有些心机,与司马师相形之下,便如孩提般显露无疑。昔年兄弟二人受父亲考验,以家中失窃为司马懿问责,司马昭惶恐无对,其兄却神色自若,应答如流,由是可见差距。

当时司马家既得曹丕青睐,难免沾染些官场习气,不得已与曹氏亲贵往来唱和。那司马懿倒还罢了,他两个儿子渐渐大了,竟出落得玉人也似,一个温雅出尘,一个柔媚婉娈。那会子男风盛行,以司马兄弟品相出入应酬,难免为人所狎亵,故司马懿只令其在家中养晦,每日以研读经籍是务。

岂知事不尽如人愿,那曹丕既得司马懿奉承,又新进帝号,一时得意,遂许曹叡与自己同享,权作其获封平原王之赐。曹叡见司马懿虽风情不减,毕竟大自己许多岁,因挂念起了他儿子,待曹丕去后,乃屏退宫人,只向那司马懿问起师昭近况来。

司马懿心思缜密,如何不知曹叡之意?连称二子顽愚,终不得使有出息;又说其容色恶劣,曹叡只是不信,更命他择日携师昭兄弟来见。

其时司马师不过十三四岁年纪,知推诿不得,便舍了身护弟弟周全,不日即入平原王府上,携了厚礼去恭喜曹叡封王。那曹叡在堂上方饮至三爵,朦朦胧胧的望见个人影,却非自己素识之人,乃扣了酒杯道:“足下是何人物?今日也来贺我。”

司马师便揖道:“安国乡侯长子师,特持上品美酒十坛并笔墨典籍若干,问殿下安好。”因抬了头与曹叡对视。

这一见之下,两人俱是一惊。那曹叡早年颇受祖父看重,其父立嗣多得力于他,遂据此得志,近年未曾多受委屈,相形之下倒比司马师还年轻几分。司马师久在家中,只闻皇长子是个容止可观的美人,今日始得见之,乃觉比传闻中更隽秀旖旎。惜他逼人太甚,司马师只望他一眼,便低了头不再与他留意。

曹叡却经不住多打量了司马师几眼。原来席上方行舞乐,众人皆取玉坠金环饰靥。那司马师入见时便在耳畔别了只铜面,遮了左边小半张脸,竟显出异于旁人的风雅来。曹叡奇道:“卿这物是甚么由来?”

司马师道:“此物是仆采宜阳铁矿,依殷器形制锻造而成;殿下若喜欢,仆隔日便多做几个,必亲送至殿下手中。”

他说话时始终不瞧向曹叡,曹叡便略有些不喜,因说道:“卿原来还会铸铁么?果与旁人有些不同的,取下来让我看看罢。”一面伸了手要来接那铜具。

哪知司马师屹然不动,且将头更埋了两分:“仆近日罹患风疾,左眼不能见光,这才以铜具遮盖,殿下可略为体谅。”

曹叡当众吃了一呛,心下愠怒,暗道:“岂有风疾及眼的道理?你父子二人俱喜拿这个为由唬人,世上却哪有那么多风疾好起的!”奈何曹丕亲信在旁,不能即刻发作,便许了司马师回府,其后又不甘心地召见他几次,总能相安无事。这当中却又有个缘故:那司马师回去后恐曹叡纠缠,遂留意与新贵子弟如夏侯玄及诸葛诞等辈结交,那夏侯玄是曹丕所爱夏侯尚之子,生性不好与人狎昵,司马师由是竟得庇护,只令曹叡一时动他不得。

那曹叡却因行止失度,遭司马师暗中着人检举,遂受诘于曹丕,竟不复往日风光;好容易稳住曹丕废立之意,却不得已终日战战兢兢,事上奉下皆是一味的恭敬谨慎,每每溯及源头,总不免省起当日司马师违逆之举,是以更恨那司马师三分。

此时他向司马昭提起乃兄,只教新仇旧怨一齐涌上心头,又经不住恋慕起其人举止仪度来,手一时下得重了些,便听司马昭“哎唷”一声,往地上蜷作一团。

曹叡用足尖踢他道:“又作这样子与谁看呢?”不想司马昭形容愈发窘迫,只捂了下半边脸,低低申吟道:“奴婢胸口闷得紧,似是吃坏了东西。”

曹叡犹自不信,说道:“这酒我也喝过了,并无甚么问题,许是你呛得狠了,便以为这酒吃不得。快起来罢。”司马昭却不答话,只青了张脸歪靠在牀脚。曹叡这才知他身上不爽利,因寻思道:“许是那汤脂出了毛病?那物由司马懿送来,前回季重才舀了些吃,也没搁了多少时候;这小子娇气,少许寒食也吃不得。”没奈何的,只得搀了司马昭往自己卧上睡好,心道:“从前没让我使唤顺心过,而今你不好了,倒是由我来扶你上我的卧榻。”

司马昭不意曹叡竟亲自来搀他,忙说道:“何苦得来!”待要伸手去格,喉头却似隔着块腻脂,只觉得无比难过,便捂了嘴,重又倒回榻上。

曹叡道:“你且安生些,待我去看了外头情况,再来拿你是问。”方行几步,因想了想,又折回来替司马昭掖了被角,这才阖了门离开。

他满腔意兴给司马昭生生搅断,一时间竟怅然若失起来,冷不防撞上吴质,却听他道:“美人仔细些走!昭仪给查出来丢了好几件东西,正发着脾气呢。”

那面曹丕搜查半日,不但麈尾未见踪影,便是司马懿递他的那几枚葡萄粒子也一道给人饶了去。这葡萄籽本是两人私下调笑之玩物,不便与外人道,原先由那张绣了华字的巾子包着;他既将巾子还了回去,却将籽粒留在案头一只木觚里,如今连着那木觚一并失了。曹丕虽气恼,如何能对宫人轻易说起这茬?只叮嘱务必将木觚找到,至于当中葡萄籽是否还在,一时也不为所想了。

曹叡怒道:“怎的金华宫也进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!莫让我揪出他是谁来,不待送他去陛下跟前问罪,便先挑了他手筋。”吴质遂说:“仆看贾充那孩子极是可疑,他既能摸了昭仪的锦缎拿去做了衣料穿在身上招摇,顺手带走二三物件又有何难?况司马宫人禁足那些天,宫中细目本该由他掌管,便是这失职一罪他也该当得起的,眼下正囚了他命人好生拷问。”

那曹叡还待再问,却见回廊那头有宫人急匆匆来传吴质。两人相视一眼,正是:

魏帝榻间客,平原府上宾。

冷烛含氤氲,新筹漫馐珍。

三巡辩无有,百世通经纶。

忆昨梦难好,淹留忍沾巾。

要知道贾充如何辩解,司马昭又将生出甚么事端来,下次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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