忧郁的辛德利亚政务官

运去英雄不自由

第四十六回 绝上巳黄皓二次遭劫难 去迷惘刘永几番戏良人

前回说到曹丕宫中失窃,吴质索查不得,先将贾充带去盘问,咬定了那贾充手足不净,再不济也是个疏于值守的罪名。他上次在司马懿送来衣料里检出有字迹的黄绢,从此便对司马家留了个心眼;偏那贾充又和司马昭亲近些,如今犯了事,自是大受他刁难,几下逼问,抵不住已伏在地上呜咽起来。

陈群方接了宫人知会过来瞧个究竟。他见贾充不过是个稚子,又失了双亲,遂起了些怜悯之意,止了吴质道:“季重何必呵责于他!倘果真是他拿的,也不过是孩童图个新鲜,好生问他要回来便是,岂需动用私刑?”

吴质原本还待再威逼贾充,见陈群求情,免不了换了副颜色,且说道:“非是我不能干休,昭仪的性子你我皆是明白的,若寻不见那几样物事,隔日去江边祓福也不得好;况且元仲方发下话来,要挑内贼的手筋呢,总得给他个交代罢?”这最后一句话说出口,已把个贾充吓得面如土色,诺诺道:“奴婢……奴婢是真不知道,奴婢自来这几日都战战兢兢的,哪里敢动昭仪的东西!”

吴质啐道:“你自是不敢动的,宫里有了贼,你只闭了眼由着他去!”言下之意却是要怪罪到司马昭头上。那曹叡念及司马昭正卧在榻上休养,不欲将篓子捅大,乃劝他说:“罢了罢了,季重虽只管着清查内贼,也别太为难了后辈,倒令昭仪落个刻薄人的名声来。卿与长文且各自行事,再不好的便由我担待着。”

贾充方拭了泪,仰了头望曹叡一眼,问道:“子……子上哩?”却是因着自己遭遇,唯恐司马昭也受了刑讯。曹叡禁不住笑道:“你自身尚还撇不干净,倒关心起旁人来。”这曹叡因与司马昭几次肌肤之亲,心里早待他与寻常宫人不同,俨然将其视作自己私婢;又见贾充瑟缩模样煞是可怜,一咬牙,说道:“也罢,我这便带你去见见他,也安了你的心。”

他一面说话,因扶了贾充起身;吴质还要说话,曹叡道:“季重之心天地可鉴,只是卿既为父亲左右臂,也宜为年轻宫人做个表率,凡事不可太绝。”

这几下责让利落干脆,吴质不免气恨,暗暗道:“丢东西的是子桓,说要严惩的是你,我奉了命为你们抓贼,现下倒全成了我的不是来。”也不好多说,只得由着曹叡胡闹了去。

那面贾充得了特赦,连忙贴去曹叡身边,因说道:“子上刚放出来,他是不曾拿过这宫里的东西的。”曹叡便闭了眼道:“我理会得。”贾充略一思量,又道:“便是前次他病了,说是烧已退了,其实还未全好。他禁足那些时候是奴婢送的饮食,每每给他递进去,晚些时候再来收时,却统共也吃不了几口;我因问他缘故,他只推说胃口不好,叫我少添些腻味的东西来。——奴婢也是不解,那几味食材不过是清粥一类,又哪里油腻了?”

贾充既这样形容,曹叡因想起先前自己调笑司马昭之言,当中更有哂他发胖云云,乃说道:“怕是未必呢,先我赏了他凉汤吃,只几下便吃了个干净,还问我再要多的。他这人惯爱哄人,明面上谦谦让让的,背着你的时候可不曾少吃过。”

贾充不敢与他争辩,只低了头嘀咕道:“一会美人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,我虽愚钝些,事关子上的名目,毕竟不会记错。”

他这话说得并不分明,曹叡也不大在意,便挂念起司马昭那边情况来,琢磨着自己走了有小半个时辰,司马昭再便不适也当缓和过来了;又惮着他卧在自己榻上,怕贾充见了起疑,因说道:“你且在外头候着,我先瞧瞧他有无自个溜走。”

那贾充岂敢违他所命?便敛了衣衫与随行几名宫人一齐立在门外,曹叡自己推了门去往里间,一面招呼道:“你可好些了?”

其时夜幕方临,卧房内却未掌灯,又无人应答,曹叡因皱眉道:“果然还是偷溜出去了么。”一面摸进里屋寻架上灯盏,忽听见边上有人低吟几声,不防给他唬了个激灵,连声喝道:“是子上么!”

他匆匆几下引燃灯芯,一瞥之下大惊失色:但见司马昭仍旧蜷在榻上,神色比之先前更加惨白,双手只拽着底下锦被,额头已浸出汗来。又听外头唤道:“奴婢能进来了么?”曹叡便喝道:“屋里乱,你几个且在外头守着,无我指令不得入内。”一面掌了灯盏去看司马昭状况。

那头司马昭紧闭了眼不去理他,曹叡也顾不得与他计较,低声道:“可是吃那冷食吃坏的?”又去掀他衣被,却见触手处一片冰凉,挨着里头那层已给司马昭汗水尽数浸湿。

曹叡心犹不甘,又唤了他几声,终于掌不住怒道:“你再不答话,我便自己宣医官过来了。”方要抬足便走,到底又捱了片刻,底下司马昭却似是给这话唬住般的,经不住嘶了气儿,万分难耐皆化作喉头哽咽。曹叡复又挨着榻沿坐下,装了样子往他腕上一搭:“是哪儿疼么?”

那司马昭只嗫嚅得几下,隔着层被子将小腹死死硌在枕上;曹叡会意,因伸了手贴在他亵衣底下,顺着胸腹与他推拿。只这般揉按稍时,司马昭便再忍不得,扣了曹叡手腕,猛的啮在他臂上,一时间两人皆是痛极;那曹叡不意给他咬这一口,险些惊呼出声。

司马昭却浑不觉的也似,待狠狠发泄够了,半饷方松了口,由曹叡抽了手去,眼见上头鲜血混了自己汗与泪一道淌下,竟也生出些快意来。曹叡不及与他置气,转去取了些水喂他,只给他尽数撒了,不多时唇色亦转为乌青。

那曹叡何曾见过这等光景?脑子里已转过无数个念头,不住地想:“他要是死在这里,我怎好向我父交代?”眼见司马昭越发难捱,再顾不得忌讳,这便披了外衣去传人来看,却听司马昭迷迷糊糊似有话要说,曹叡因转头道:“你说甚么?”

那面司马昭又呢喃几句,仍旧听不分明,曹叡只得再凑近些,见其人神智涣散,已是句不成章,隐隐辨得他唤道:“阿兄,阿兄……”

曹叡面色微滞,一时不知是何滋味,便俯了身让司马昭偎在怀里,说道:“我在呢。”

司马昭又唤了几声,曹叡惮他挣扎,一律应了,又说:“我去找人来看你。”不防给司马昭勾住袖子,只听他闭了眼道:“你不是我阿兄。”

曹叡低头道:“我从来不是他。”因拨开司马昭手指,转身向门口走去,这一次却再未回头。司马昭攥了被子望着他离开,带了汗珠的睫毛打在眼底,多少生了几丝阴翳。

那贾充并数名宫人隔了几重内门守在外头,只空挂念着,又不敢擅自闯入,好歹盼得曹叡出来,忙围上来道:“美人可有吩咐?”

曹叡道:“你几个且去季重底下侍奉着,无事不需禀我。”脚下却不停歇,且留了名自己心腹随行,一路转去外堂,因遣他去传医官看视,只说有宫人急病,着少府速发太医过来。

他这般略略交代,那名叫曹肇的宫人即心领神会,乃寻思道:“宫里人生病原不该元仲打理的,他既亲口传唤,必是一时兴起,把那人给弄坏了,又不敢叫昭仪知道,这才行此举措。”遂多看了曹叡几眼,领命去了。

那头刘禅正听黄皓回报消息,恰说到曹丕宫里丢了东西,便有内侍蹑进来道:“曹昭仪处宫人曹肇在殿外求见,要请陛下调些医官去。”

黄皓见刘禅皱了眉要说话,因先他一步冲那内侍道:“陛下正问奴婢话呢,甚么事要进来打搅,没个规矩的!”那内侍不意黄皓这般嚣张,吃了他一吓,暗暗腹诽起来;又见刘禅作势止了黄皓,神色颇是急切:“子桓又发病了么?他好生吃药了否?季重几个可贴心照顾着?”

黄皓吃了个瘪,老大没趣的退去一边,内侍心中称快,便道:“曹昭仪没病,待医官诊治的是昭仪宫里的宫人。”

曹丕既然无恙,刘禅遂也失了兴头,摆手道:“往后这内宫里头有人生病,只管发太医令调医官过去,不必事事都问朕;一来二去,也得多耽搁些时候。”

那内侍忙应了,黄皓便凑去刘禅身边说道:“太后虽然尚简,陛下也需得抽个专掌内务的来管这等琐事。一个董侍中不够,无如多设几个,总不至于手忙脚乱的,遇了急事也寻不着人。”

刘禅点头道:“卿试为我举荐一人?”黄皓得令,忙起身拜道:“奴婢见司马充依宫里的陈祗便不错,他又是许司徒的亲戚,不当叫他久处人下,负了先帝对一干老臣的厚遇。”

刘禅笑道:“毕竟还是黄宫人有心些。”因愈发对黄皓喜欢几分,只觉得宫中内侍竟无一人抵得上黄皓推心解语。只是他既未定属名册,仍还得还居北宫,稍时乃遣黄皓去了,黄皓说得声“陛下保重”,便面朝了刘禅,依依不舍地退了去。

这黄皓只盘算着自己无论如何也要重回刘禅身边服侍,原也不把曹肇来请太医一事放在心上;不想这突然变故竟化作轩然大波,将危黄皓前途,却是当时谁也不曾料及的。

那边曹肇得了命,忙领了两名医官,迎头便见曹叡压低了声道:“昭仪已睡下了,咱们绕开里院,莫打搅了他休息。”曹肇一面答应着,转去候在曹叡卧房门外,由曹叡引了医官入内。

入夜时分凉风过隙,那曹肇披了件薄衣,只杵在院内干候着,禁不住一个哆嗦接一个哆嗦,因探了头往曹丕寝宫方向看去,见黑黢黢的一片竹木砖瓦,便是掌灯宫人也已入睡;再一路朝外望,刘禅宫中灯火尚明,隔了几座宫阙依旧将天空映得微黄。

他既百无聊赖,便坐在石阶上瞧那树影摇曳,心里只嘀咕道:“宫中失窃,昭仪往下且忙进忙出的,元仲倒有兴致玩弄宫人,又不知道诊他多久,叫我守在外头吃一夜冷风。”如此一寻思,身上似乎更觉寒冷,曹肇因猛打个颤,不由忆起从前几桩旧事来。

原来这曹叡素有异癖,爱华屋美服倒在其次,偏偏喜好亲试妇人之服,又不敢令曹丕知道,每每只私下偷穿,动辄即止,总不能厌足。

曹肇向来与曹叡亲厚,便寻着花样解他苦闷,更弄出个能够尽兴的法子来,你却道是何办法?那曹肇闲时悄与曹叡在卧室内玩闹,乃相约行赌注事,胜者即获对方手上衣物一件。他曹肇还好,曹叡每逢获胜,曹肇必以女衣相赠,曹叡即刻穿在身上;又依宫人发样梳好头髻,并将金钗步摇佩戴整齐。他本就生得美貌,这一打扮,顿时神仙妃子一般容光照人,竟将曹丕的一众嫱嫔也比了下去。

曹肇给他晃得耀眼,乃调笑道:“幸殿下生为男儿身,倘生作了女孩家,这会怕也被陛下选中进后宫,做个美人容华一类的了!”曹叡便挑了一双石黛画就的蛾须眉,笑与他说:“我若封了美人,卿当为贴身内侍,亲为我调脂扑粉。”他两个当时只顾玩笑,不想一语成谶,那曹叡自未收入曹丕宫中,却到底做了刘禅亲册的美人,曹肇也一同随他西迁。曹叡既列为汉宫妃妾,倒可名正言顺地日日着那女服了。

这当口曹肇思及此节,不免大有感怀伤时之叹,又抄了手往里头靠了几步,冷不防给方踏出来的医官撞上,忙道:“里头无有大碍罢?”

话音未落,曹叡已迎了上来,面色颇是不霁,只冲他摆手作势,又亲送了那两名医官出去。曹肇见他恭谨如此,心中大奇,便三两下去到里屋,只见几上昏昏的搁了盏灯,司马昭正平躺在曹叡榻上,沉沉的似已睡去,左手仍伸到外头攥着床帏,却与他面色一味的惨白。

曹肇吃了一吓,因琢磨道:“原来是他!元仲素来待此人不善,不知为了何故又招惹上他来。”再凑近些,见那司马昭下唇皆给咬破,又锁了一对眉头,似在梦中犹觉苦楚。

他尚自不解,待趋身要唤司马昭时,曹叡已踱进来,轻声道:“此事你莫要声张,若陛下不知还好,倘知道了,免不得要生出多少事;他要追究,许将金华宫翻个底来也未必可知。”

曹肇大惊,便与曹叡寻了个地方说话,问他道:“怎生个讲法?”曹叡往里头一瞥,说道:“眼下我只同你一人说,至于方才去的医官当不当如实报给太医令,也求他不得了。——那司马宫人不治行检,私交他人,暗中已坐下月余的胎来;因我不察,强与他饮酒,他便掌不住腹痛如绞。如今那胎已落下,他总捱过这一时,受了针石,暂好些了。”

此话一出,曹肇顿失了颜色,因四下里环望一遍,低声道:“陛下虽待诸宫宫人不薄,而至于宫规放纵,前次已遇董侍中进谏,因严申了宫禁;当前这事真由医官捅了出去,陛下不查,侍中也必定要查个究竟的,怕那会元仲便不好交代了。”

曹叡咬牙道:“说不得,真到了那时,也只发落了他出去。”曹肇便道:“赶巧宫里失窃,司马氏又当以失职罪论处,何不将昭仪丢了的东西一并推与他,却说其人暗通外人,且盗取宫中物件相赠?”

那曹叡毕竟心底发怵,摆手道:“我父丢那些杂物多是不大要紧的,当真报给上头来查,一连串的牵扯下来,想必你我也讨不了好去。卿可忘了季重上回便在料子里无故检出字迹么?此事至今不明所以,只季重多了心思,非要引人查那锦缎的来历;只是陛下既不来问,咱们也乐得不与他提这茬。”

他所说虽不属实,司马昭枉遭横祸却是不假。那日曹叡趁了药石劲力与之欢好,竟使得司马昭结下珠胎。之前司马昭接连几日生着病,紧接着又为曹丕禁足,总不得接触宫外饮食,由是得把这胎养到如今大小;而刘禅送来那药膳里本有肉桂一类的活血药物,诸葛诞更以此相叮咛,告诫其万不可以此汤赐宫中有孕妃嫔。其时御赐金华宫的汤药已为人食尽,曹丕本不意再行熬制,偏司马懿前次又托黄皓捎了些来,至于曹叡终以司马懿所送药膳馈赠司马昭,更加上一道饮下那酒,因将药力尽数发散了开,那司马昭便再健旺,也立时受它不住。

曹叡担忧不假,那两名医官因觉事关重大,先回去报了侍医,其后又虑着司马昭失血体虚,毕竟需要许多针药加以固本,不得已告与太医令。那太医令与董允本有交情,不多时即叫董允知道,他因顾不得用饭,径去了金华宫排查此事,一面着人上疏刘禅,再申宫规散漫之弊。

那曹叡见宫里果然遣人来问,遂把先头与曹肇勾对的一席话报了他,又说司马昭尚在休养,不好令他耗神过度,且待修禊过后再提他审问。金华宫诸人闻言个个大怒,那吴质当时便嚷着要把司马昭打发去暴室,好歹给董允止了,因说道:“司马宫人前次晚归犯禁后,宫中便已明令宫规,一旦掌灯,非请示不得私入别宫。他既还能与人互通,许是别有隐情罢。”

他言下之意却是暗媾司马昭之人或来自金华宫之内;说话时更自曹丕往下挨个扫了一遍,直教曹叡没来由的心慌。谁知董允这回还带了之前在刘禅宫中给黄皓冒犯了的那名内侍,此人记恨黄皓无礼,因省起一事,便与董允道:“司马氏犯禁之后宫里当管得严些了,至于犯禁前又当如何,侍中也是知道的;太医说司马氏怀娠已一月有余,按此推算,事发当在他夜归前后。”

他这话不说不要紧,既提了,董允猛的想起王肃上书辩诬一事来,因说:“宫禁之申原就由他而起,其人晚归又是因他羁留文学苑。待我亲去曹子建处问了详细,知道这司马宫人平日里究竟与甚么人有往来,便好推断些。”

诸君且看,那司马昭原本为着躲避曹丕追问,方编造了王肃等人留他饮酒一说,其实又哪里有过此事?董允只稍一询问,便知司马昭撒谎。那边郑冲因说道:“当时还有北宫的黄宫人也一道过来,只与仆道毕贺,天还早时,便与那司马昭结伴去了。”

他话已至此,董允更不待多言,当即要托太医再为司马昭细细诊治。这会子刘禅已知晓事情始末,遂请了樊阿赶去相助。那樊阿从前受教华佗,便也学得了师长察言观色而知月份大小的本事,乃回董允道:“他腹中那胎已现于脉象,既为寻常医官把得,无论如何也该在四十日上;更验其淤血,推及日期,合当在上月十七前后受孕,即有浮动,相去也不足一日。”

那司马昭犯禁晚归,却正是在正月十六这日。樊阿此话一出,即是坐实了司马昭与黄皓私通其事。董允早恨不能寻个由头将刘禅嬖人皆发落了,便再不及担待,连连命手下去北宫传人,他好亲自拷那黄皓。

黄皓方在刘禅处得了意,铺上还未坐暖,几个内侍便径直奔来押他。黄皓一听是侍中来拿人,三魂七魄已去了大半,似给人架着一般恍恍惚惚行了一路,待到得掖庭偏门,一眼望见董允沉了脸色候在里头,早按不住软在地上,口齿且哆嗦不已,发不出半个字音来。

那面董允也不与他多说,便将笺子往他跟前一扔,先头告发他那内侍即应声说道:“宫人黄氏,本逆贼雍闿之旧人,自入宫以来,携媚欺上,不悛为恶,实怀倾覆之祸心,居危国之叵测。方其黜入北宫为仆婢,今又犯禁,乃私通金华宫之宫人司马氏,秽乱宫廷,当押送暴室狱待命。”

黄皓没得想董允安给他的竟是这样一个罪名,便如当头一棒,脑子里只余下嗡的一片响,一会想:“阿昭犯了甚么事?我怎么会私通阿昭?别人尚时有过错,为何独说起我的不是来?”一会又想:“陛下知道么?我要见陛下,我定要去见陛下。”胡思一通,怔怔伏在地上,血气憋在胸膛里不住翻腾。

那内侍见他不答,因转去与董允失意,便命人带了黄皓下去;岂料黄皓一给人捉住胳膊,终于回过神来,大声呼起了冤,又说:“奴婢自给发送六宫,总夹着脑袋服侍充依,外人是一律不闻不问的,又怎么会与曹昭仪的宫人来往?”

他枉自鸣冤,董允却不看他;那内侍道:“便是因他是司马充依的儿子,才令你有可乘之机;倘非亲非故,你又岂会无故攀他?”更连通了金华宫几个宫人作证,说司马昭平日里与黄皓来往密切,私相授纳。那黄皓百口莫辩,眼巴巴给人押去暴室,急怒攻心,不想一头磕在门上,竟昏死过去。

董允因惮着刘禅回护黄皓,且这般拿人亦显仓促,遂先将此事按下不提,却令那内侍去刘禅身边探探口风。其时樊阿已先回宫,正与刘禅说及司马昭状况,见他来复命,便往一边退了。只听刘禅道:“过几日便是上巳,朕不意使区区一宫人之私情而波及宫中,你且去禀了侍中,将此事留后审理罢。”

那内侍便说:“侍中原也是这个打算,只是他既不愿放任首恶随行御舆,又自责不能先折秽乱宫廷之人于其未发之时,正苦闷得很,却不知该如何排解。”刘禅笑道:“这事原本是休昭申宫禁前出的,如此倒也怪不得他。”

那内侍还待再说,恰刘永来补报修禊驻跸事宜,刘禅因令内侍过去好生劝解董允,整了装来见弟弟。

这刘永却因改封甘陵王,暂未与幼弟一同就国。他与刘理所在地俱在洛阳以北,却是取拱卫京城之意;因诸制未全,且天子不迁东都,更无使二王先就藩国之理,索性召留他两个,只八月后随刘禅一道东行。

那刘理先天体虚,总需针药静养,不宜外出走动,倒还罢了;刘永却是个好管事的,他见姜维既兼领了丈田籍民之事,诸葛恪又忙于查核扬越一带户口,惟自己时时助蒋琬等人理些朝内杂务,也不失落得个清闲。

前次周胤突然来奔,先说明来意,便把当日自己同羊善相处情景一并说了,末了又道:“我方与孙府的人吵了嘴,气他不过,这几日想搬去别处住,不知甘陵王殿下还赏得脸,舍我一片屋檐遮风?”

刘永惊诧之余,见周胤眉间犹有愠色,也不由生出些怜惜来,忙道:“承祚又如何同他们不好了?弟琢磨着正要携贤兄出游,正等着月初时托人来请呢!如此也好,倒免了往来奔波。”一面着人收拾出屋子,好容周胤居住。

周胤却止了他说:“我的好殿下,快免了罢!我又住不长久,待孙昭仪一回府,仍得去他身边侍候着,哪里用得这般靡费?只随处给我腾张铺便是了。”

刘永笑道:“这是第几声‘殿下’了?承祚这回又当罚酒几杯?”周胤因摆手道:“我不称君殿下,君也莫再呼我字号一类的。我长了二十一岁,一时不惯用这个字;也不必叫什么贤兄不贤兄的,公寿可随我长兄那般称我‘阿胤’,如他还在那般,我便喜欢得很。”

刘永佯作为难道:“这成甚么话!贤兄便是贤兄,你我平辈论交,岂有直呼名讳的道理?”周胤便道:“那我也只得唤君一声‘殿下’了。”一面说话,又向外头走了几步,转过身朝刘永展眉一笑:“甘陵王殿下。”

他本有殊色,更乘了外头杨柳青青,只使得刘永心旷神怡,拱手道:“兄嘴上不饶人,永自认下风!”便柔声道:“阿胤来坐。”

周胤见他从命,心里颇是受用,乃凑近些道:“公寿也别再麻烦底下人费心布置,若你不嫌,便让我搬来与你同住;上次你无故扣我,并行那许多日,可不也与我同宿在一张榻上么?”

他提起这事,原有些调侃之意,刘永倒不防省起旧事来,会心一笑:“也罢,我自小与理弟不在一处生长,皇兄又给相父单独照顾着,平日也不见他。我一人总寂寞得很,有你与我说说话也好。

周胤见他如此爽快,越发喜欢得紧,笑道:“那便有劳公寿了!咱们不妨来个‘秉烛夜谈’,把各自知道的逸事说出来。江左多谲闻怪谈,除鲁子敬遇鬼外,尚有许多事迹传在闾巷里,今夜都同你说说。”

刘永因故作惊讶道:“可有那诸葛元逊的底细?姑且说来我听。”周胤道:“你关心他作何?”略一思忖,又说:“他原是你表兄,你自该和他亲近些;他日太后指婚,许也是他诸葛家的女儿。”

刘永于此事上倒浑不在意。他虽为太后亲子,却向来与太后疏远,亲父又去世多年,更无人操心其婚事,以致年将及冠尚未册妃;加之他不好情爱之事,每每刘禅问起,只拿些敷衍话来搪塞,说自己但聘合乎心意者为妃,既未遇良人,也不愿强求。因笑道:“元逊表兄并无姊妹,小一辈里也未有年龄合适的,我若要册妃,再怎的也不会选到他那边去。”末了又道:“相父从不操心这个,我也向来不急;倒是他给理弟指过亲事,似是有意于马威侯家的,近年也未听他提了。”

那马威侯正是当年驰骋雍凉的马超,周胤得闻其名,又知父亲曾有与其连合之举,先存了些好感,只催促刘永带他去卧房略微收拾,稍晚再作详谈。

其时刘永暂住在自己未就藩前的王府里,形制甚是简陋,只胜在与街巷隔绝,地方清静。周胤见了却喜欢得紧,便轻轻往榻上一坐,笑道:“我睡哪边?”

他久居人下,举手投足无不小心,如今得离桎梏,只将性情展露无疑,这般询问,倒显得自己反是府里主人一般。刘永也不和他计较,先招呼他用了饭,洗漱过后,两人扯了个蕙香枕头,仰面躺在榻上闲叙,不觉灯烛燃尽,那周胤又蒙了头再絮叨一会,至子时三刻方各自睡了。有分教:

依依惠风,桃华其浓。纫兰为髻,倚马悬弓。既归君子,彼何狂童?

要知道后事,下次再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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