忧郁的辛德利亚政务官

运去英雄不自由

第五十七回 需持白纻陆逊凌空而舞 迭叹朱颜孺子对酒当歌

却说周胤蓦地拿住一人,循声看去,更不是旁人,却是刘永身边一名侍者,名唤简七是也。此人本是简雍随从,颇有些谐谑之才,先帝在时与简雍友善,因将其人讨了来赐与刘永,平日倒不为重任,只说些闲话与府上人解闷。周胤乍奔刘永,即是由这简七引与众人知道。

这简七初归鲁王幕下,见刘永甚有其父风范,又好侠轻财,不几日便与他打得极是熟络,更自命府上一等清客,以为善揣摩人心是也。周胤既来,简七私下里遂与刘永递送秋波,径自将那酒瓮子捉起一弹,且说:“文君夜亡奔相如,相如乃与驰归成都。”

刘永笑拍他肩头道:“尽捡些不打点的说!”一面作个手势请简七吃酒,听他又道:“一曲凤求凰,此相如之以绿绮解赠也。”那绿绮本是司马相如随身名琴,简七以此为喻,说的却是刘永私与周胤古琴一事。

刘永噗的一笑,更不以为忤,自己再接了简七递来的瓮子饮下一大口酒。简七见他无意,倒灭了几许兴致,因说道:“殿下怎的不与仆辩驳?”

刘永佯作讶异,乃说:“孤为何要与你辩驳?”简七自怀里掏出个绢儿,且与他拭了嘴上酒渍,道:“司马长卿家徒四壁,岂殿下千邑封食可以比拟?卓氏本富豪之女,又岂是周承祚孑然白身所及?仆妄然作此言语,其非大谬矣?”

刘永便将巾子往案上一掷,笑指他道:“原本是与我无涉的!只因他二人居于蜀中,你便上了心,却拿来消遣我,总没个正形。阿七——孤可拿你如何是好哪?”

简七遂换了副仪态,起身向刘永揖了揖,刚扮作个肃穆样儿,一面却止不住往刘永跟前一凑:“那周家小子瞧殿下的神色与旁人有些分别,殿下可仔细些,莫叫他诓了去!”更不待刘永反应,先移步抽身,转眼已在数丈开外,且托了那酒瓮一路吟道:“朝辞家兮之临邛,卖车骑兮置垣墉,子当垆兮带当风,著裩裈兮器市中。”刘永无奈,只由得他去了,末了回味适才谑语,眉梢竟也带上几分柔色。

这会简七瞅着周胤独在室内嗟叹,因盘算着戏他一戏,遂蹑了手脚朝他欺去,不料给周胤反手一剪,一时动弹不得,忙叫道:“你、你且放手……腕子也快给你拧断了!”

周胤见是他,面上一滞,先撤了三分劲,只是仍不松他臂膀,乃道:“好端端的,作甚么出来唬人?”那简七给他扭得叫苦不迭,暗道:“殿下说这小子有些武艺,未想精湛至此,怕日后他两个凡有争执,殿下可是要遭殃的。”因告饶道:“快放开我了罢,留些青印子在上头,叫殿下回来瞧见了,怎好交代呢。”

周胤既听他提到刘永反应,忙松了手,不防简七一个没立稳,扎在地上滚了个圈,形容极是狼狈。周胤赶上去道:“你……你没事罢?我不是有意……”简七见状便呼起痛来,又说:“胳膊折了。”却把个右臂架起来,直如枯荷也似,只伴着雨声来回晃动。

周胤更觉失措,便连步趋前,欲去拿他手臂细看。不想那简七嗤的一笑,未及周胤走近,一下跃在门槛之外,道:“你可真是个易唬弄的!”

周胤遭他戏耍,不免懊恼,乃说道:“阿七真个没理!是你无端过来招我,若果真弄伤了你,尽管去告我恶状,殿下却是不依的。”一面收了琴,便要折回刘永卧房内。

简七连连迎过来,面上仍带着笑,只说:“阿胤莫急,今日寻你,不为旁的,只来贺喜而已。”周胤因停了步,奇道:“我有甚么喜的?”

简七道:“这事却没来得及与你说:殿下寒食那日往太庙拜祭皇祖,因向孙府的要了你来,往后你便是甘陵王府的侍从,再不必惮着孙昭仪眼色。”其时刘永亲与陆逊交涉,甘掷千金之资,力求去周胤奴籍,只赎作自己门客;陆逊审时度势,遂一口应下此事,也不要刘永破费钱财。那郑泉诸人知道了,却也巴不得奉承,兼周胤平时办事多有不利,正合着拿他换取与甘陵王结交之筹码。简七知周胤面上虽然不恭,内里却极是自持,是以将此节隐去不说。

那周胤先只一怔,倒不怎的觉着欣悦。他因与张昭赌气方前去投奔刘永,心底早不以孙府为然,如今刘永出面索他,于自己不过多正了一道名义,更无别的深意在。简七瞧他发呆,还道他喜欢得忘乎所以,因笑道:“可别愣着了,过后殿下回来,还待引你去听王傅安排职事哩。”

周胤兀自不答,抿了唇只顾低头去弄衣袂;简七便将那琴往他怀里一横,道:“当掌稳了!”引得他身子一沉,周胤方清醒过来,嘴上略略谢过,抱了琴径自退去。简七见他形影孤寂,不禁得暗自叹道:“若卿果然合文君夜奔之意,他日拜会高堂,怕难叫卓王孙称意,只落得个傍市而酤罢?”因取了雨具车驾去将军府接应刘永,自是不消多说。

原来数日前本是寒食时节,因民间在这日上下多有禁绝烟火之俗,只进取冷炙凉羹,故名寒食。自两汉兴废以来,此俗屡有变更,曹操时即以北方冱寒,羸民不堪冷餐,乃发《明罚令》勒告中原人不得寒食,凡有违者不论少长,竟致百日徒刑,其风遂稍有所息。

如今汉家定鼎,寒食习俗因也与之前相去不同,只多添了折芥插柳一项,至于绝火冷食,乃至絜祭父祖,却也听其自便而已。刘禅既不在都中,导引民风之事便由刘永打理,因例行巡游,兼过太庙以祀先皇。

先前刘永因要筹备修禊事宜,只随时听其兄调度,总不得抽身,这会终于也得了空来,即去孙府寻陆逊说话。其时陆逊正赏玩苑中杨花,又兼与府内诸人怀思孙权;那张昭因说起孙权旧时许多荒唐事,更如其人曾于武昌钓台仗醉放浪,竟以水洒群臣取乐,凡此种种,此刻忆及,不免得摇头捋须,只一笑而过。

时值晚春,不过多晴了几日,一树杨柳絮即凭了煦风四下翻飞,掩映间群鸟出没,皆是一般的燕啼莺转。陆抗瞧着有趣,便逐那盛景而去;只见飘絮细密如缯,萦游不绝,衬得那陆抗竟似持练而舞,郑泉因笑道:“小公子身姿矫矫,当得昔日筵席解赠裘衣风范。”

他说的却是早先陆逊得赐孙权白裘一事,前文已略有所叙。要知道那孙权素来善驭臣子,位卑者未必失志,秩尊者亦有虚封,当中尤以张昭最为荣宠,而陆逊则以开国功勋身份特享礼待,又赐白鼯服与之对舞,一时引为佳话。入蜀后刘禅与吴臣优渥,凡随身资物一律不取,那裘衣即仍归陆逊,只平日不轻易穿它。

此刻郑泉提起,陆逊不免忆想上回与孙权戏说缚衣解带事,心念一动,因笑道:“今日本是寒食节气,当撷草莳青以饰头面。逊虽不才,愿自持白紵一匹,兜那些个柳絮下来,以洽诸君欢宴。”

他陆逊素来与旁人和睦,又是个能服众的,此言一出,一边朱然因赶去取了几匝白纻子来,却是早先步骘奉孙权之命接桂花用的。陆逊见那料子宽大,便使人裁作半尺见宽的长条,一面笑道:“无舞不能助兴,惜逊因天热之故不能身披白裘,便以此紵为替,略行网罗,且看一曲罢了,但使此中飞絮无漏。”

他竟是要以蹈舞为展露武艺之由,径去取空中飘着的杨花。那飞絮本是无根之物,只逐风而去,最是轻浮不过,寻常人以手相接尚嫌为难,何况凭白纻之柔顺无着,又安能使其归附?众人既觉惊奇,不禁起哄道:“伯言且吃了酒,先养些意兴,将肺腑暖了,才来得畅快。”那韦昭见状忙揽了陆抗过来,乃说道:“好生看你阿父作舞。”

陆抗玩了这半日,正巧饿了,便随他静下来,只取了些清明粳团喂在嘴里;又持了米酒颤巍巍步下台,却是要敬与陆逊来饮。陆逊见了自是喜欢,因轻抚陆抗两个发结儿,且将那酒尽数饮毕。

那陆逊吃了酒,便将衣带一挽,忽的朝中庭退去,却见日光里一根白纻似利剑般一闪,身旁落絮蓦地一滞,直似整张素缣被凌空斩断;稍时后头柳絮繁密,又熙熙攘攘替补上来。陆逊却不与它间隙,因又向着四面疾行数步,竟以手中白纻催动风力,把那飘絮尽数拢在身法所及范围之内。朱然几个平日多有习武,见这阵仗,已先经不住喝彩道:“好身手!”

再去看时,那陆逊转进如风,时而比云霞出岫,时而似水银委地,将那地上的草木间的落絮也一并激起,皆往手里兜了;又反身回纻,赶好接住空中正飞着的柳絮。那杨花自是纷纷扬扬,陆逊舞着的纻子却溪流般往低处淌过,总将它润了浸透了,紧紧黏在上头,便再荡漾不开去。

那白纻及杨柳絮并是柔媚轻薄之物,这会经陆逊一舞,尽带上七分凛冽之气,倒仿佛剑刺雪片一般,直叫朱然也忘了呼喊,只随着旁人一道入神。那面陆逊一支罢了,凭着柳枝轻轻荡开,袅袅落在阶前,却将白纻往众人跟前一抖,上边柳絮便洋洋洒洒地自席上铺开。

一时间天地重又回风作暖,点点飞雪尽作杨花。陆逊笑道:“他日若得陛下恩准,逊还当仗剑舞于雪中,却看与今日相较别有个不同?”

席间诸人俱不免沉醉,陆凯便含笑去推那郑泉,且说:“这杨花盛不过几日,若非文渊提醒,待过了时候,纵叔父有意,却又无缘见此情景了。”郑泉便笑道:“可惜席上无乐,倘有琴曲相伴,当是何其美妙!”因省起一事,却向张昭问道:“周胤那孩子怎的不来?若他到了,这以乐伴舞之事倒可交与他来做。”忽觉出些异样,猛的起身,又说:“却是好些时日不见他了,府上清点竟也不曾到过?”

他这一点醒,孙府众人细细回想,确是有多日不见那周胤,陆逊因说:“倒是不消得急他,阿胤素来贪玩,见了蜀中花开,一时心喜,即随人外出赏玩却也未必。他又身有武艺,当不轻易为外人所欺,诸君勿躁,只静待他传信便是。”

话虽如此,陆逊只先稳住人心,自己却免不了要担忧的,因暗与陆凯吩咐,只托人往外边打探周胤行踪。偏巧那刘永拜了祖考归来,正盘算着向孙府讨人,便登门拜会,与陆逊道明来意,说道:“阿胤如今在孤府上,吃穿用度且不缺的,可不必虑他去处。”

陆逊遂引刘永入座,又命人奉了吃食,且说:“殿下亲睐阿胤至此,自是孙府之福。他自小失怙,身世堪怜,殿下不以他为仆婢,乃厚待有如手足,阿胤又当何求?总凭殿下喜欢,留他在府上自是好的。”他却琢磨着先送了刘永人情,往后在朝中也说得开些;又以诸葛恪羁留武阳,此刻当受孙权提点,这二人便如两翼,只使孙氏进退有余,总能护得周全。

刘永不想他答应得这般爽快,因连声谢了;又叮嘱左右不忙告诉周胤,却要在端阳过后再给他个惊喜。他刘永进出孙府,未费分文,倒沾了一身柳絮,心中欢畅,先沿路访了几家民户,但见其人皆罢炊火,竟是仍保留着冷食习俗。

原来中原虽屡禁寒食,毕竟蜀地处在西南,自刘焉时起即往来隔绝,当是不奉号令,年年必灭灶熄火,是以其俗流传至今。

自魏人入蜀以来,因感其风俗与中原迥异,纷纷复了寒食旧习,或仍有自持者,倒显得颇不合群了。这当中尤以一人为最,便为那何晏是也。他因喜食寒食散,正需以冷食相抵,逢了这样的时节,焉能不正中心意?当即眉飞色舞,且道:“寒食之节,正当寒食也;倘不寒食,天理何容?”

他既这般猖狂,一面怀了曹植赋文,却向身边人招摇,尽劝说些服食五石散的好处。曹爽等人平日给他诓惯了,这会却不依他,只令他往别处喧闹,夏侯玄因宽他说:“何平叔何苦来哉!似你这般优渥,时时皆有吃食,又岂在意每年当中这一日?”

何晏略略一想,也觉合理,便不再烦他,先往四夷馆去了。他尚且念着上回赠那沙漠汗五石散试服,竟不知效用如何,正可再兜些与他。既这样打量,一面离四夷馆更近了些,却不见有人来迎,远远的只听里头哄笑,忽见一人急步奔出,险些将自己怀里药石撞在地下,不免惊叫道:“可仔细些!”

再看时,来人一身轻装,面容却甚美,何晏记得他是魏宗室秦朗,因说道:“往日总不见你,却是如何过来的?”

这秦朗与何晏俱是以养子身份入继曹操,其父秦宜禄为吕布旧部,母亲杜氏以美貌称,故曹操破下邳后纳杜氏入府,却连着秦朗也收了去。平日秦朗喜好远游,同何晏见面不多,两人自谈不上甚么脾性相投;这会因故见了,互相间倒有些眼缘,便各自招呼了,一面转去里间闲叙。

那面秦论几人早吵嚷开来,都指着秦朗取笑。何晏因笑说:“这我倒不依了,你们见了他来,便尽忘了我,可曾记得前回是我赊了将军署许多细物送来馆中?”

沙漠汗便道:“谁使他打赌输了,却转脸不认,免不了要拿他发落的!”一面与秦论几人推搡,倏尔又笑作一团。

何晏越发莫名,一时急了,甩开秦朗,却去拿沙漠汗手腕,且叫道:“尽作欺人之语!快给我说说,你们又在玩闹些甚么?怎不叫上我。”

秦论几个也不瞒他,因说道:“你这兄弟昨日便来了,因天子不在都中,暂便由夏侯仲权接了,且与咱们住在一处;你只顾着往周边游走,哪里想得起我们来!既不知他来馆中,原也应是你的过错。”

这秦朗虽是魏氏养子,因着冶游无迹之故,总不见他在洛阳为官,是以曹丕举家西迁,而罪不及其身。此人素来不治田产,却偏好车服犬马,仗着祖业挥霍无度,中原既倾,他又无一官半职,哪里来得资物与他供给?前些日里他因钱财将尽,闻知曹氏在蜀,遂起了心思,却孤身一人特来投奔。

此刻与何晏见了,瞧着他衣着光鲜,不免起了些欣羡之意,暗道:“早知有这样的好处,当日便随他一道来了,却也少在东都受人闲气。”他却不知何晏本自掖庭进身,始得力于曹叡及郭脩谋划,且因刘禅正需提拔魏人以固声望,方才有此际遇,个中情况又非凭想当然可以成事矣。

便向四夷馆诓些酒钱来使,秦论几个本就是外人,如何肯便宜与他,只指点秦朗往曹爽处去讨要。岂知秦朗之前正欠曹爽借债,哪里敢再撩他?眉头一锁,遂想了个玩摴蒲戏赌钱的法子。

他秦朗本估摸着秦论及沙漠汗俱是异族,更不谙中原戏法;不料自己运气欠奉,几场下来,倒将身上原有资财输个精光,一时情急抵赖,遂给沙漠汗拿住戏耍,好容易挣脱了往外躲避,却又正巧撞上了何晏。

何晏因笑道:“元明若早些来寻我,安有今日仓皇流窜之祸!弟在西京虽无名望,到底还有些日常度用,前回修禊方见赐了两个玉胗子,这便先与了你吃酒罢。”他有意在人前炫耀,一言未了,便要去解腰上锦囊。

秦朗心知自己已有了着落,却偏要和他谦让一番,且说:“咱们且不忙谈这个!你我交谊匪深,我又无功与你,无端舍我物什,便是瞧我不起了。”他见何晏纳罕,眼珠一转,又问起都中其余人之状况。

沙漠汗因说:“瞧瞧这人,刚还寻我们的不是呢,见了旧日亲友,倒谦让起来!”一面笑,且取了些琼浆玉髓,先招待何晏吃了。

何晏便道:“却不忙吃这个。”即从身上取了新兜来的寒食散药末,兴冲冲便要往杯碗里倒。沙漠汗忙止住他道:“可饶了我罢!上回信了你的话,服了你这药,身上便发开了,只教人苦不堪言,天儿又热,叫我去哪里寻些冰来?”

何晏正有了眉目,乃将药末重又装好,道:“这可提醒了我。”因说道:“这寒食散合当雪天里服食,见效既快,发散起来也更容易。只是弟素有瘾癖,又哪里等得到寒冬时节再去吃食呢?”秦论几个便笑道:“说明白些。”

何晏道:“虽苛刻至此,若时时能得冰镇,却又惮它作何?大凡宫城必有凌室,便是冬日里自山中取了冰块镇在库里,到炎热时候再取出来解暑,却正可化解此物药性。只是那凌室里头的冰原就是稀罕物,况蜀中不比得北方,入了冬也冻不牢实,因较洛阳皇城的冰块更贵重百倍,往日宫外是一律不供应的,只在内宫偶有调配。”

他既这样说,一面抬了眼不住往秦朗身上打量。众人尚且不解,却见何晏贴来说道:“我求昭伯眼见是不成的了;你与那曹元仲素有些交情,我自是不敢去招惹他的,便要央你走那么一趟,往他宫里讹些冰块来使使,可还行得?”

秦朗无端给他这话唬了个跌,因说:“你又自哪里听来的?那孩子心眼实,莫说我一个假叔,便是他亲叔过去,怕也是不认的!何况出入禁中,私授细物,说来倒那样容易了?”

何晏犹自不信,道:“我瞧他往日与你亲热得很呢,总‘阿酥’‘阿酥’的叫着,你倒讲给我听听,那‘阿酥’是甚么意思?”

他说话时且攘着秦朗膀子,热气有一时没一时撩在脖颈上,害那秦朗面上一红,咬牙道:“罢罢罢,我依了你去试试便是,顶好算作你与我这两枚玉块儿的酬资。”一面先夺了那锦囊收在怀里,想了想又说:“只是成与不成,怕由不得我的,是时你可不许找我来怪罪。”

何晏笑得开怀,道:“你只管去了,要甚么帮衬的,也尽说给我;四夷馆,将军署,文学苑,各处都有我的门道,便是给皇帝知道了,总不会降到你身上来。”

秦朗因说道:“只是近日怕不成的,一来我在都中尚还不熟络,得耗上几日去四处拜访;二来元仲不见得认我,便托人先送句音信给他,往来传递怕也不易,又哪有才安顿好便奔走入宫之理?月中以后,弟必不负所望,无论如何得当他的面开这个口。”

何晏喜道:“正好,正好!依弟所见,元明恰可借了天子寝疾名目,带些日常祓除之物,乃与他几个相会。眼下曹子桓带了他儿子正在鱼凫庙里求神,外人是进不得的,等他出来了,你寻个空子,再去烦他。”

他因曹爽提拔始有今日之显,心底却总惮着曹丕父子,更不敢与之有所交接。如今得了这光圆剔透的秦朗,正可借去向曹叡讨些便宜,叫他如何不喜欢?一时意兴上头,更取了随身携着的甘糖酒食,招呼众人一处吃了。

秦论随身那特使因笑道:“我倒有个主意。元明兄弟适才以博戏定赌注,咱们不妨因了他布局,却将输赢定在筵席之间。倘输了,便罚酒一盏,再出去折一色花草回来;赢了的,只管取席上吃食,更由输的那人把草木系在他身上,也好讨个吉利。只是每一种花草不许与先前的重复,怕越到后头,便越难采掇。”

何晏道:“好是好,只缺了人,便不能尽兴。莫如弟先往别处请些旧友过来,赶好乘了寒食由头,特来馆中一聚。”

众人连连称是,不待他传唤,已有随从去请那曹爽曹羲兄弟过来,并及平日交游颇多的几家,除夏侯玄、夏侯霸、李胜、荀粲、诸葛诞外,又有桓范、邓飏、丁谧十数人同往,只那傅嘏不喜何晏作风,却托故不来。一时间四夷馆人声鼎沸,香风盈室,更一扫往日清静之景。

何晏喜不自胜,也顾不得服那五石散,只连天价与人呼喝,一局下来,倒是他先输一筹,因去外头采了丛萱草,笑道:“此忘忧草也,今与杜康同列,解忧倍矣。”因将酒一口饮了,且吟道:“伯兮朅兮,邦之桀兮。焉得谖草,言树之背。”

赢了他的却是荀粲,因受了他一拜,笑说:“粲且乘了平叔祝辞,但许来日诸事无忧。”径去取了席上枣栗干果来吃。

偏第二局何晏又输,他一时急了,嚷道:“你们尽诓我来,那点子合当是个‘雉’,给公休肘子一拨,却成了个‘白’。”没奈何的,只得再起身去取,这回却折了根青蒿,碧幽幽的甚是好闻,一面与那诸葛诞结在衣襟下头。

连着十四轮下来,那何晏输多赢少,统共竟往返了六回;好在四夷馆外草木繁茂,原不忌他采摘。余下各是李胜输三局,丁谧输两局,桓范、诸葛诞、曹爽各输一局,细细一点,席间又多了紫荆玉兰诸花,更兼那西蜀海棠艳绝天下,压在正中宛如宫妃红妆。何晏笑道:“罢了罢了,今日这骰子只与我作对,尽都输在我手头。眼下酒也喝乏了,且饶了那些花草,咱们打点行头,——归去罢。”

那秦朗连赢四局,意犹未尽,因惦记着何晏嘱托,这会且弄了身上蒲草,无端觉出几丝空寂。正是:

杨柳榛榛,宴我嘉宾。何托钟鼓,岂劳瑟琴。杜康既解,莫知悲辛。

要知道后续如何,且看下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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