忧郁的辛德利亚政务官

运去英雄不自由

第五十六回 谮解语无情司马双设计 度抽丝有意周胤两倾欢

上次说到隐蕃经了蒲元举荐,遂步司马师之后,一路北去都中,先递了名帖与蒋琬知道;又因蜀中要臣惟姜维最是爽朗,平日颇喜结交外士,遂往将军署拜会,并论及南中之势。姜维爱其见地,乃留他暂在府中任事,且道:“曹昭仪这几日不在宫中,尔可不忙动作,待他回来,我再托休昭引你。”

隐蕃暗道:“那便是旧日魏主了,闻说其人文采风华,只不知气度究竟如何,此番贴身入侍,自可一窥面貌。”一面谢了姜维招待,又携了随身物事,与诸葛诞等人相邻而居。

其时曹丕尚在鱼凫庙佯作禳疾,因刘禅病情反复,遂多留了些时候,总将西宫诸务交与那曹叡打理便是。他身在宫外,一来与孙权无涉,不得其人叨扰;二来离了众家纷争之所,但留心诗文玩娱而已。似这般静养了十日,竟生出些清淡意来,只将往常诸多不甘一扫而尽;又兼祓除期内不得肉食,乃经大官令特命日进鲜果花木为膳,他曹丕朝饮木兰清露,夕餐蜜橘甘李,更得桑梓柳絮相伴,一时倒不思霸业图谋了。

这日曹丕自檐下闲步,见双鹤于塘中徘徊不去,似作嬿婉之舞,因寻思道:“上古以来神怪之滥觞广甚,盖天地灵气化生,役形于方寸之间也。何不搜检其说,撰录成文,却也好留作后人谈资?”这般想着,不觉怔了半日;忽见外头奔来一人,步履如飞,直教饿鹰也似,猛将那两只白鹤惊走,曹丕因不悦道:“作甚么来的?此祭祀之地,扰了蜀王神主,你可担得起么?”

那侍从自知逾越,忙敛了行头,道:“外面传报,说是宫里打发来一妃嫔,却也是为求至尊疾瘳,免不得要与昭仪同住几日的。”他知曹丕性不喜旁人耽搅,说话时且向曹丕偷瞟几眼,见他神色无异,因又道:“昭仪便与他说好,大间仍自行留用,只舍他外处别间,却还使得?”

他既将此话带到,曹丕心道:“叡儿打点既密,如何还有他人过来,却是曹爽那处泄了风声,竟引人借故来探了?”因免不了暗暗担忧,挥手将那侍从遣退,自己抱了膝坐在荷塘高台上,仍念着方才那鹤,思绪乱作一团。

这鱼凫庙地处偏远,只在春秋二祭时作偏殿用,既乏人打整,梁上不免有蜘蛛一类小虫来此落脚,那侍从忌惮曹丕罚他,便执了箕帚往僻处挨个绞那蛛丝,不防赶起个黑鹊儿,扑棱棱地扇过池塘,一路鸣着朝东南桑荫里去了。曹丕略有感怀,随口吟道:“离鸟夕宿,在彼中洲。延颈鼓翼,悲鸣相求。”

又欲喝令侍从不可驱赶雀鸟,方起身时,只听得后头一人道:“昭仪在思恋何处佳人?竟致愁肠委婉,作此哀声。”这声儿不急不缓,却自有一股媚入心脾的味道,不是那司马懿是谁?

曹丕蓦地给他一惊,随即镇定,因暗忖道:“原来是他?无事却来此处作何?”又恐司马懿那话为外间侍从闻见,只抄了手往他面上瞧去,倒不显尴尬。

那司马懿却更不急,且看他似笑非笑地,径向周围环视一圈,道:“我早便进来了,因使外头人莫要声张,这会他见我现身,已先避去殿外了。”便往前踱了几步,轻声道:“有甚么话,也不必忌讳着了。”

曹丕自他背弃后,虽恨极司马懿,又感念旧时交谊,于他向来悬着个疙瘩;更因那司马昭出事,总惮着见他。眼下他司马懿步了自己路子贸然出宫,竟口无遮拦至此,曹丕不觉朝后头挪了挪,只道:“你来作甚?”司马懿笑道:“来看你身上好没好,不成么?”

曹丕便紧了几分脸色,道:“这话原该太医来问,却如何也不由你问得。”司马懿料他如此说法,嘴角一勾,也不勉强,只叹道:“子桓这下句我还记得些,‘眷然顾之,使我心愁。嗟尔昔人,何以忘忧。’意象虽好,只是过于悱恻,失了国风《蔓草》原意。子之气象,或可攀附‘蒹葭’,不可强为‘死麕’矣。”

这“蔓草”、“死麕”、“蒹葭”俱是《诗》中篇目,只前两篇咏男女媾欢,言语颇多喜乐;后一篇独抒求而不得之苦,是以哀婉惆怅之情思溢于言表。司马懿此话却是拿曹丕诗风行揶揄之辞,更不待曹丕发作,乃先一步道:“子桓且说说,我记得对也不对?”

曹丕因冷笑道:“你只管在我跟前卖弄,却更不记得前头几句。想那‘妍姿巧笑,和媚心肠’,端的与尔无涉;‘知音识曲,善为乐方’,司马仲达三年学曲不成,又何所谓深通音乐?‘感心动耳,绮丽难忘’,自也非是由你而起。我只思我的美人,何来为你指摘?”

那面司马懿因奇道:“懿说过这诗合着为我所作了么?子桓心上无愧,何来多此一言?”他见曹丕自觉失口,掌不住噗的一笑,又说:“便是你央着我读你那些诗文,我也没这个兴致!”更漫漫数落一通,便这样凑过来,只挨着曹丕坐了。

你却道这司马懿缘何来寻曹丕?那日他自陈祗处获悉司马昭为人所谮,虽不知个中究竟,毕竟事关爱子命途,若仍袖手不问,只恐过后董允将司马昭一并拿了去,是以郁结于心,一时难解。因曹丕多往太医处开药,他便借自己先前在费祎面前佯醉形状,托了左右宣人探视,由此旁敲侧击,以求金华宫详情。

他既不露痕迹,头几日只按了医嘱好生吃药,到第五日上,忽忽发了病,将汤药皆泼了,且骂道:“曹昭仪尚吃不好,与我更有何益!”又往那积水处踏上十来脚,只把立在门口正与鲁淑闲话的医官唬得一个激灵,忙赶来哄他卧下。

司马懿犹不罢休,好容易给陈祗几人合力按住,但听他道:“往日没人查你们,药材里头好的只管自留着,却把稂的莠的尽拿来充数,这般唬弄旁人,十剂百剂也吃不好;待陛下回来,才好叫你们知道!”

他一面胡乱叫嚷,且挣扎起来扣了陈祗手腕,陈祗会意,便应声哭道:“充依省省事罢!如今陛下不在宫里,叫外头知道了,可怎么好呢!况充依的病与曹昭仪身上的又非是一端,彼旧年顽疾,自需得多些时候去养它,如何怪得别个?”

那医官见状忙道:“正是这个理!但凡御前针石,宫府无不臻选药性最上者以供,岂敢妄为欺君?曹昭仪开春以来服药渐少,更消得再过数月,即可随御驾行畋狩之事,只是月余来宫中未通消息,充依不知罢了。且安心养疾,勿疑有他。”

陈祗便往司马懿肩下一扶,劝道:“充依只好生休养便是,莫要陛下疾愈回宫,你却还病者,可怎好向他交待?”因招呼人取了清水与司马懿洁面。

他两个一唱一和,只唬得那医官心底乘了云车似的,全没个着落;又见司马懿抬手招他,便连路蹭去榻边,听司马懿怪罪道:“原来你们尽把顶好的药料送去西宫用了,怪道我尝着这汤汁里味且不纯,许是挑剩下的都给我送来了。”那医官方开口欲辩,司马懿又说:“这些倒罢了,曹昭仪一日几味良药的给你们补着,怎的到这时候方见起色?”

那医官因笑道:“药物之深入肌理而使疫病尽去,非旦夕之功,譬如滴水穿石,日积月累方见成效,充依想也是明白的。前几月的药石针砭只为昭仪打个底子,权作调和裨补之用;待他气息旺健,能够承得起药力,这才下得去手治他顽疾。”

司马懿道:“如此说来,你倒是细心在做药引子了?”又称口中干苦,命陈祗取来蜜果与他压在舌下生津,见那医官一时不知如何答他,便说:“他既承不得重药,上次陛下采肉桂附子几物熬制成羹,乃分赐往各宫中,如何不见你们规劝?我虑着自己吃不完这份量,便着人就近送去他宫里,如此一来,岂不更害了他?”

那医官忙道:“充依却不知道,那肉桂诸属虽性情暖热,却是再合适不过的益气生阳之物,以冬春之交进补,正可实昭仪血脉,抵得上平日百味药材滋养。便是因了这汤药的功效,他才好得那样快那!”

司马懿便道:“果真如此,我竟也算做了好事,不枉劳底下宫人走那一趟了?”那医官不解,犹自说道:“这却是甚么话,曹昭仪苦于寒症,宫里自然人人都巴望着他好些,他又没个妊娠之象,充依便送去了那药,也不必忌讳着;倒是叫他身边的小宫人误服了些,一下病了,总不至救不得的,也不妨事。”

那司马昭不慎落胎,关乎宫闱清誉,董允特地叮嘱医官此事查清前不可外传,这会派来给司马懿看病的却是个不经事的,一不留意即漏了口风,顿时惊觉,忙说道:“昭仪并没甚么不适,可见充依送去那汤药还是好的。”

他神色变化,司马懿如何不察?心里只打个突,无故担惊起来,乃道:“我送那药只许昭仪吃的,那小宫人是何人物,却敢私来抢食?许是陛下亲赐、嬖幸一类的罢?”

那医官唯恐再答下去免不了提及司马昭之事,因告了退,只说太医令身边正缺人手,急匆匆便要离去;司马懿且叫住他道:“瞧把你唬的!我又与他宫里的无涉,你便照实说了,也怪不到你头上。”

他再便诱问,那医官只是拿些宫中琐事敷衍他,不多时收了针药便即告辞。司马懿心下更疑,遂暗忖道:“那汤药本是除有身者外殊无禁忌的,自然有益子桓病灶,他却说有宫人吃病了,难道陛下还私幸过金华宫的别人么?若因着我的缘故堕坏皇嗣,如何至今不见有人前来拿问?”因将先前黄皓被禁及宫中失窃诸事连在一起想了,面上越发不好,只琢磨着寻人问个究竟。

次日那面再来人时,却已换了个医官,较先前那人更谨慎些,无论司马懿如何套他口信,事不关及司马懿病症便一概不说。司马懿因笑道:“我道他跟着我这几日,也染了些狂症,怎的遣了你这个闷葫芦来,倒叫人没处发泄了。”

好在那医官颇能尽责,这般又去了数日,见司马懿身上竟不得好,或于案上锤骂呼喝,或自榻间辗转起伏,总佯狂而不能治,因悄与陈祗道:“他这症状许是心疾作祟,寻常医药降不了他。若得了空,可携他往城南鱼凫庙一试,但往此间行些祷祝之举,好叫他安心。只是曹昭仪已先在里头为陛下祈祀,需得缓些时候再去。”

陈祗因赶去传了此话,司马懿自是一口应允,却非为疗疾,但求当了曹丕面与他理论而已。那陈祗于是先去董允处告了假,又说请为刘禅祈禳云云,遂定了三日后动身,正接在曹丕回来前一天。司马懿得信后乃轻扣锦屏,一面冷笑道:“你且在一旁见着,待我走了这一趟,便亲自去会他。”

这会子司马懿见曹丕映了一身苔绿,正窝在池边悠哉游哉,不经得蹿起底下火气,面上闪烁几回,好容易压下来,却先与他拉扯些闲话。

那曹丕晾在外头经了半日的风,身上正凉,见司马懿自觉拢来,因咳嗽几声,且往旁一让,即要起去;司马懿又岂会给他便宜台子下?顺手一带,已将曹丕腰带攥在手里,只多行几步,便叫他窘态毕出。

曹丕越发不好,辄往司马懿手上一指:“这却是甚么道理?虽已屏退旁人,此先贤之所,仲达何来得这样不庄重?”他见司马懿猖狂,本计较着如往常那般调笑他几句,只虑着外人耳目,不敢造次,更因两人阔别甚久,嫌隙已生,更不复先前相形无猜矣。

司马懿似瞧出他踌躇之意,把眉头一撩,乃讥他道:“子桓不以庄重恪己,更不能以庄重服人,倒嗔怪起我来哉!君之侧墙茨不除,无端生些秽语污闻,便是你的庄重之道了么?”说话时只学着曹丕先前抱膝模样,笑吟吟向他望去,虽婉媚依旧,却已隐约带上一丝凌厉。

曹丕观色知其不善,已省得他来意,索性与他摊明,只倚在山石上把腿一翘,道:“昔年仲达挑灯秉烛出入我府宅时,可曾有过半点庄重样子?却鞭策起我来,即有不得当之处,也由你诱导有方之故。”

果然司马懿闻言神色微变,也再不顾得与他调笑,乃说:“我自是蒙瞎了心眼才处处依你,尽将时日都耗在佐你成事上,哪里得空教我那几个稚子庄重,以致有今日之祸!——曹子桓,你自己且说,我的阿昭在你那里过得可还算得好?”

曹丕暗道:“确是为这个来的!否则依他心性,何曾为我之安危留意过一分?”因笑道:“他好不好,自有侍中诸人管教,若自己犯了不是,又与我何干?”

他二人既把话说开,司马懿便不再矜持,呸道:“怕只是由不得他!从前的事且罢了,你宫里失窃,如何推到我宫人身上?我那黄氏宫人虽无恭谨之行,断不敢与人短长;你自己没个长性,丢了东西无处发泄,诬那黄氏犹不足,山鼠子索食不得急了跳灶上,竟拿我的阿昭抵罪!”

他一面责那曹丕,且留神周边动静,见四下确已无人,又道:“旁人也还罢了,阿昭与你素无积怨,又是个胆小性儿,由你这般谮他,再送他去掖庭拷问?他一个少年人,何经得起这等怄来?我知你忌恨我前些时候不如你意,故我特来此地寻你,为的是说个明白——现今你有甚么气都冲我撒了,再不用去觅旁人的过错。”

他与曹丕人前相为谦让,却不知一旦两人独处,这司马懿动辄牙尖舌利至此,每每争论,总不落于下风,倒是以文辞见长的曹丕穷于辩驳。这会他且挟了司马昭的怨忿,数落起曹丕来轻车熟路,曹丕不免面上赧然,暗琢磨道:“倘叡儿未去,可否挡得了此等巧言之徒?”又转念想道:“——怕是不成的,叡儿不擅急语,岂敌得了他连珠似的发问!不然,只季重与他一会,或能抑他志气。”

因这样多想一阵,已不觉司马懿话锋转向何处。那面司马懿见他恍惚,心下更怄,便依着曹丕靠了,道:“我知道你过了今日便要回去的,往后再要寻个机会单独寻你也不能够了。眼下咱们且说好,你大不必把话都闷在心里,嘴上不好说,或写在笺上,或托人带个口信,与我看了,让我有个底,也便罢了。只是阿昭无辜,你再便怎么怨我,只放他一条出路,莫与他为难。”说罢更摆出一副酸涩样儿,竟似要落下泪来。

说话间曹丕无意又往后挪了几许,司马懿自随他跟进,无论如何只紧紧挨在他半寸开外处。曹丕无奈,因说道:“你既心系于他,往常为何不见过问?甚或他滞留掖庭那时,你便仗了新宠,向小皇帝讨个宫人,又有何难?”

这一问却把司马懿当场噎住,窝着那泪便淌不下来,半饷方怔怔道:“你哪里知道我的难处。”

他说这声儿虽无情绪,竟抵得过前头千言万语,曹丕心底一软,再不忍呛他,因顺势往他肩上一揽,叹道:“我且说一事,你也莫慌——你那阿昭原是自己行止有亏,给外头人拿住,非我有意检举。如今的形势,我再护不得他周全,怕三五日后董休昭便要押他问罪,惟有你我一道商议,定个法子,再怎样也拖到小皇帝回宫后发落。那孩子心肠不硬,若还念你的情义,想阿昭也不至给人苛责太过。”

司马懿便抬起头来,且说:“甚么叫做‘自己有亏’,你倒说说,他亏在何处?”话音未落,先省起前头黄皓室内搜出檀木弹子一事,心里蓦地一紧,叹了气不再言语。

他甫一软让,更引曹丕不禁得多怜他几分,因宽他道:“子上那个事,董休昭原是打量着纠察明白再告布宫中的,此前连你也不让知道。既这般迫切,我便将原委都说与你听了,你可不许再闹。”

司马懿拿了他手腕狠狠一掐,咬牙道:“你若有半点不实,或因你缘故害了阿昭,却也怪不得我不闹的。”曹丕面上苦笑,乃自司马昭服食汤药说起,一路说到他为董允查出与黄皓之私交,那司马懿已按不住身上发颤,只神色愈发淡漠,似在听曹丕讲些无关自己之事。

一席话末了,曹丕恐他失控,便引了他双手往掌心一叠,只往上头渡些热气:“管他如何辩解,那黄皓总是脱不得干系的,你原与他近,由你亲去审他,或较别人更有用些;再则子上尚托了病养在屋内,既有我挡着,一时也寻不到他麻烦,等小皇帝回来,便请了皇命将他送出宫去,往曹昭伯处暂觅个闲差做着。”

司马懿只不看他,低声道:“我是决计不信的。”如此重复三遍,直似魔怔一般。曹丕倒不好规劝,便说:“我也不愿信子上做出这种事来,许是黄氏威逼于他,那也不是他的过失。”

司马懿却摇头道:“我不信是黄皓害了他。”因挣脱曹丕把握,整个儿往石山上一靠,擦了一身苔痕。曹丕见司马懿颤巍巍似要发作,手心已捏了把汗,不想他只扫一眼荷塘,因说道:“这事蹊跷得很,我需得当面去问;你且随我来,咱们定个由头,好让我不至惹人注目。”

曹丕遂依了他一道策划,再不计较其他。他两人始于分途生隙,而后互为算计,只把脑汁绞尽,换得一番针锋相对,终是免不了复归于好;至于往后许多变故,却又是后话了。

却说二人不可开交时,那面刘永正以皇兄染病之故,也欲往鱼凫庙处祈福。底下人因说曹丕尚在,难免有不便之处,刘永遂笑道:“孤与子桓相去廿余年纪,何需得为他避嫌?陛下还与我计较这个不成?”

一言未了,中门外头先响起个声音,且说:“非霜雪以降无以彰松柏后调,非金匮之启无以显周公恪命,——没有曹昭仪这么个风流光华的妙人在侧,甘陵王又安可做得柳下惠?”只见底下蒲叶轻晃,即刻闪出个人来,却是那周胤。

这周胤素来得刘永亲厚,侍卫会意,皆让出道来,周胤因一路行至刘永跟前,眉目含笑,好似灼灼桃杏忽的开在身侧。

刘永见他哂笑,心底一热,只遣旁人退去了,独留了周胤叙话,因说:“皇兄久病不见愈,成都无主,我心里急,更不知拿甚么法子使他早日康健。闻说那鱼凫庙高祖开基时便立于城南,求医问药,颇是灵验;只是改作皇家祀苑后,位置既偏,过往百姓日稀,倒不复从前盛况了。”

周胤便扶了案台往底下一坐,道:“公寿是惮着那庙不灵了么?”一面自盌内拎几枚樱桃食毕,乃说:“祈祝非独向一尊泥塑相求不可,心诚则能达于天。咱们吴人祭祀却又与蜀中不同,蒋山神祗,巢湖仙姥,凡有山川湖泽,随处皆可告拜,至于荆楚巫觋更不必说;若他们生起病来,想要上天解其疾苦,岂至于都挤在这鱼凫庙一处?”

刘永笑道:“既这样说,倒是我多此一举了?我赶去城南一趟,往返住宿,总也需得二三日,自是不能携你去的,阿胤莫不是思念过甚,恐有三秋之隔?”

周胤蹭的抬起头来,眼底水波流溢:“甘陵王殿下可省省罢,莫再与我说这样的玩笑话!叫外人知道了,置你王家体统于何地?况且……”他顿了顿,更把牙一咬,“况且胤虽卑微,但凭己力立身,总不能白赖在王府里,无端的供人消遣。”

他自来刘永府上,因终究是外客,比不得从前与吴人共事,遂一改往日轻佻无状,竟愈发矜持起来,唯恐刘永看他不起。这会子周胤说得郑重,刘永不禁暗伏,因叹道:“我确是打小尊养惯了,说话便没个轻重,伤了旁人也不自知。”末了又说:“这等轻薄言语,我以后不说了便是。”

他说得笃定,周胤心下却是一空,浑身竟不自在起来,只“哦”了一声,不知该喜该忧。刘永尚自不觉,一面含笑拉过周胤,道:“前日里阿胤随皇兄往武阳祓除病秽,沿途风光可还使得?过些时候城里的芍药开了,皇兄都中赐宴,咱们再去赏玩一回罢。”

他见周胤怔怔的只不答话,还道他正神往此景,便道:“吴中草木虽好,而益州古来天府之境,雨水丰润,也从不缺了花团拥簇。我想着引些芍药来这府邸内种了,虽我不日东还,用不得这宅子,总还能够遗香后人的。”

他稍晚些时候接了姜维邀请,遂往将军署去了,只留周胤好生看着房门。那周胤取了刘永赠的琴弹了一回,又喝了一通闷酒,更不知如何发泄,不觉已捱到黄昏时分。

蜀中自三月以来便阴雨连绵,酿了半日的雨云,这会终于承不住重,淅淅沥沥地落下来。周胤在里头听着,越发不知自处,正恍思时,不防给身后一人拿住臂膀,因反手一扣,即将他挟在腋下。有分教:

野有嘉禾,牅有薜萝。持羹滤豆,舞步轻歌。爰及吾子,一枕如梭。

要知道来寻周胤的究竟是何人,下次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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