忧郁的辛德利亚政务官

运去英雄不自由

第五十五回 施发号令孙权机心迭变 诈取秘闻汉帝蛊意横生

却说那司马懿将曹丕素日诸多不是数落一通,直教费祎候在一旁说也不是,不说也不是,端的极为难堪。那陈祗在外头听得,忙趋身入内,躬下些腰,附耳道:“充依可醒醒酒。”

司马懿且将酒盏向几上重重一顿,仗醉不耐道:“怎的?平日没赏你吃几口么?倒唆使起我来了。”陈祗便低声道:“中护军在侧,充依也需得谨慎守礼些。饮酒事小,若失了礼数,那便说不得了。”

司马懿犹自不顾收敛,笑斥他道:“费公与我相谈正欢,何来的‘失了礼数’云云?尔长于深宫,不知人间事态,便以自身所见度人,所识短甚!”

费祎眼见他二人争辩,早生了规劝之心,因说道:“仲达何必为着这个伤了彼此和气!奉宗年盛气壮,说话原也冲些,且担待他这会,过后再与他好生说话。”他既这般劝解,司马懿眼底波澜稍一流转,倏尔消逝,便起身道:“懿也心急了些,眼见这孩子不逊,因多说了几句,却让文伟取笑了。”

他方说了这话,却又做出不胜疲惫之态,遂扶了额重卧回榻上。费祎望陈祗一眼,笑道:“奉宗是祎提拔来的,原不直接受命于后宫,只不知陛下及休昭如何打算,却叫他来顶了玄澹宫的缺。”

司马懿便低了头摆弄席上暗格,一面说:“阿祗出身确是较旁人尊贵些,便是侍中有心历练,也不宜使他来此深宫为人佣仆。倘陛下身边还缺人,便叫阿祗奉了命去正殿差遣;不然,可请费公自留用之。”

陈祗却也是个伶俐人,见此光景,已醒悟三分,连忙应了,只说:“祗且听诸公及充依调用。”司马懿因点头道:“莫说费公喜欢你,若果真要拨你去前殿,我倒有些舍你不得呢。”又往前探了几许,握了陈祗手道:“我方才性子上头,多说了几句,阿祗可勿要见怪。”

他话已至此,停歇片刻,便似又省起一事,且问那费祎说:“懿听闻陛下前次正要遴选后宫称人心意者进御,何不将阿祗报了上去,也好令他蹉跎北宫,长伴懿这等形容槁木之人。”

那陈祗更顺了他指向往费祎处看去,费祎免不得解释一回,因说:“陛下才召去了黄宫人,恐应钟楼少人服侍,且当下又在别处静养,暂是不能见奉宗的。”

这话正切中司马懿要害,他便不经意地把腕子一搭,道:“怪道黄皓那孩子无故去了好几日,原来是陛下留他,那便顾不得他不回我一声了;只是前日陛下南下驻跸,却不见他伴侍左右,许是他自己贪玩,见了好山好水,便禁不住冶游去了?”

他一面说着,且与陈祗对视一眼,更笑将起来,举止间似若无其事。费祎自知说漏,便道:“只是他因着这一个贪玩犯了些事,给休昭拿下问责,是以充依当时不曾见他出来。”

司马懿目光灼灼,只隐藏在两粒漆黑之下:“陛下素来称意黄氏,侍中竟这样轻易扣留了,依陛下脾性,怕与他不好过罢?”

费祎摇头笑道:“大凡宫人犯禁在先,休昭便可一律处置了,连陛下也不用多问的;丞相在西京时,即是这般托付休昭,料陛下也能体谅。”

司马懿作样寻思片刻,俄而噗的一笑,因说:“黄氏先前便因冲撞圣驾,给侍中拿下禁了一月的足,那会可不也没知会陛下么?只不知这回他又犯了甚么错,也得禁足一月方能放归了?”

费祎琢磨许久,既不忍欺他,便道:“此事祎原是也不分明的,只听金华宫处侍从议论,说那黄皓私结宫人,又偷拿宫中财物以行贿赂,给外间告发了,这才拿去暴室拷问。或还有余的,休昭却并未与祎知道。”竟是欲引司马懿自己去查证。

那外间乃是宫里对史馆并文学苑之俗称,司马懿心下会意,便先留费祎在宫内用饭;费祎只辞说自己还有要务在身,这便得去了,司马懿乃道:“倘来日陛下想起懿身边还有个陈祗,因问起来,可得有劳文伟多美言这孩子几句了。”费祎只是应着,一面由陈祗引了送出门去。

那费祎既给司马懿套出话来,也不好问那锦子,只估摸着过几日再来访他。此前宫中屡申禁令,诸宫消息便不似先前连通,加之董允有意压制,司马懿只知黄皓无故调离,待修禊时欲寻个机会问了,偏那曹叡因讨要侍从,而久在刘禅房中停留,待他撤去天色又晚,翌日刘禅又患风疾,故总不能如愿。这会他听费祎这般说法,不免生了几分疑心,因寻思道:“那黄皓在金华宫处惟识得昭儿一人,他要偷取里面物事,可不把昭儿也连累进去么?只恐是那边失窃,寻不着罪证,却都推在昭儿身上。”

他虽碍于大计迟迟不敢与司马昭相认,毕竟爱子情切,岂安心令司马昭蒙受污名?因遣鲁淑道:“你且追去寻阿祗,觅着他时,托他向侍中请命,便说要为我底下宫人私取金华宫财物之事赔不是。”

鲁淑不免笑道:“充依何来的日日去曹昭仪处赔礼?前次且遣了黄皓过去,却是为不相干的宫人晚归;现下又要为着西宫丢的东西烦扰,难道但凡他曹昭仪有甚么不好的,都只管拿咱们宫里的诘责么?”

司马懿便瞧他一眼,悠悠道:“这样说原也无错。”鲁淑尚自不解,又见司马懿昏昏欲睡,再不待答自己话,无奈只得依了他去。

那面陈祗方送走了费祎,又见司马懿遣自己做不讨好之事,顿时有些不乐;又转念想道:“他今日说那些话分明是要我为皇帝近侍,将来好给他门路,我既有利可得,何必与他为难?”即略整妆容,折转去曹丕处说话。

那贾充奉了司马昭之命,先引费祎去会司马懿,这会立在宫门口望风,远远的见那陈祗过来,心下已有了着落;又听他自报来意,喜不自胜,连连谦让一回,将陈祗请去里间。

他打的却是向外搬救兵的主意。那司马懿既遣人过来,贾充便计较着如何将口风透给他知道,因说:“昭仪正休息着,莫打搅了他,且往这面坐了。”

陈祗道:“既如此,去禀曹美人也是一样的。仆只停留不过一刻,免叫人拿了话柄去。”他所指自是眼下宫禁森严,董允又摒了各处的联系,外人更不能无故在别宫羁留。贾充会意,把牙一咬:“曹美人素守孝道,每逢昭仪进药,都候在身边侍奉,你要即时见他,怕也是不能的。”

陈祗闻言,遂怀了几分怨怼,道:“早些时候不知如何,宫里人日常串门也不许了;前日侍中一回来,便锁了宫门严申禁令,一时又说要搜检内宫,竟不知陛下在外头下了甚么密令,却不叫咱们安生。”贾充道:“这倒怪不得他!只因其中另有一缘故,更不好向旁人说罢了。”

他见陈祗犹豫,因将他挽了,斜去一旁道:“今日便罢了,充依既着了你来,稍晚我自去禀了昭仪,将你口信带到即好。”

陈祗略微思量,也便应了他,方转身去时,贾充又作出难言之状,陈祗因问他详细,那贾充便低声叹道:“咱们宫里的东西失窃,原不是他的过错;只因他从前掌管宫中细物,这才找了他栽罪。再者,为着坐实他污名,里边的竟还诬他私通外人,先将你那处的黄宫人拿去拷问了——你且说,这是个甚么道理?”

一席话惊得陈祗险些定不住,乃携了贾充细问究竟。那贾充便将故事原委从头道来,只咬定司马昭为人所冤枉,又省去了曹叡折辱之事;又托陈祗道:“这事陛下那里还没有个定论,你若有心的,便先回了充依,央他去向陛下申冤,阿昭或可有救。”

陈祗忙答应了,这便赶去与司马懿商量;那面贾充一桩心事已了,长舒口气,遂又寻思道:“那董侍中迟早要来拿问阿昭的,只是他既不来,我便不能叫宫里人先遣了阿昭出去;曹昭仪虽总病着,依我所见,往日里待阿昭也未必真凉薄,我且去向他说了,总好叫他做主。”主意拿定,因径去曹丕跟前,更将司马昭病状夸大十倍,一时竟不能下榻。

那曹丕正取了木簪拨李子吃,懒洋洋的更不看贾充一眼;好在贾充心思活络,且说:“南海的荔枝将熟了,昭仪以前在中原道路隔绝,又有千里之遥,绝难吃到这鲜果,如今临了交趾,正可啖其肥美。仆听汉宫人说,每年交夏,宫中便由南人贡入荔枝,朱皮白肉,莹莹如玉,又兼清甜爽口,滋味竟赛葡萄哩。”

曹丕便慢悠悠吞下一枚李子,再搁下那簪子,似是思量那荔枝的绝佳风味,因说道:“那会若你还在,邀你同享也无不可。”

贾充忙道:“奴婢本由昭仪进身,去处只依昭仪安排,再不想别的!只是按蜀中习俗,每至盛夏必有果筵,人且齐全,惜那司马宫人也不能有此口福了。”

曹丕遂再去取颗李子,凑到嘴边也不忙吃,只定定看着,半饷道:“你待他还算有些情义;这也罢了,我先担保着他,待他好了,宫里丢的那些物事还待向他问去。”

贾充正等他这一句,心中欢喜,便托了果盘伺候他吃尽。那曹丕既表本意,往后身边几回大索,得曹丕庇护,司马昭总能无事。

那头陈祗因去报了司马懿,别的倒还罢了,只说到“私通”云云时,司马懿再按不住,将手上东西一扣,皱眉道:“他胡乱指认些甚么,自己宫里平白出了秽闻,便能为他得脸么?”

那个“他”自然是指曹丕了。陈祗见这光景,也不好多说,只道:“既是冤枉的,充依只消与陛下说了,洗他冤情,更何须担惊?”他却不知司马懿本是刻意回避亲子,兼宫人前日打理黄皓卧房时,自里头搜出一枚葡萄形状的檀木弹子,叫司马懿看了,却是先前贾充私与黄皓那物,他兄弟几个原本各有一粒,乃早先司马懿自楚地求得,以求神巫庇佑诸子安康。

那司马懿既见此物,唯恐搜下去果真坐实嫌隙,一时烦扰,正思索法子应对;不想却又传来司马昭与黄皓互通款曲消息,只气恨交加,先暗把曹丕数落一通。

他见陈祗站在一旁待命,便唤了他近前,且道:“早先我没白在人前骂他!”言语间竟不似惯常气定神闲模样。陈祗不敢接话,又听他发作一通,末了说:“你且去请侍中,便说我无故犯了狂症,神智正不清醒;中护军来请酒喝,我一个不省,竟连他也得罪了,需得医官来看我。”

那陈祗虽不解他何意,也照吩咐做了;司马懿索性阖门闭扃,只学着曹丕的样子终日不见外客。他这边自是不可开交,孙权却因远在别处,不曾为此等琐事波及。他行动虽甚是不便,奈何生性好动,这般闲坐直要了他半条命去。刘禅为解他苦闷,乃赐他若干博戏,每日只与樊阿赏玩。

这日诸葛恪方问了疾,见刘禅身上又好了些,心下正觉宽慰,忽逢孙权处侍者来请,便琢磨道:“他毕竟也是耐不得的,因来寻我连合,要说我助他外力。”因叹道:“陛下这病虽不算大事,方见好了几分,又急转下去,总起起伏伏的,无一月之期竟也断不了根,可急煞人也。孙昭仪既来问,想必也是为着此事罢?”一面说话,且随那侍者去往孙权住处。

那孙权与旁人说话时总隔着道帘子,更不许好事者靠近,这回出来也将那帘子一并带了。诸葛恪知他底细,见他这幅煞有介事的模样,便按不住想笑,又不得不强行忍耐,只作出些恭敬的样貌来,面上神色极是古怪。

孙权一时不查,尚与那樊阿摆弄樗蒲戏,见诸葛恪往他跟前坐定也无收敛;稍时方停了手头动作,且说:“恪儿较先前更长进些了,子瑜若能亲见,也不枉他寄你一番期望。”竟是以昵语相称,且举止随意,似仍在建业宫室一般。诸葛恪眼中一酸,再不计较他怠慢,便道:“恪时时记着昭仪与家父嘱托,当不辱没昭仪栽培之恩。”

孙权道:“也不得辱没了诸葛氏家风。”诸葛恪低头一揖,道:“恪自领会得。”他早年因着其父缘故,多出入禁中,又以早慧善言,颇得周围人称许,与孙权几成忘年之交。后来二人各处一端,间隙遂生,到今日方得促膝而谈。那诸葛恪外强内荏,只不过三两回合,即让孙权服了软处,眼圈早便经不住湿了。

那孙权却别有一番计较。他见诸葛恪在朝中威势日炽,一旦东迁,必倚叔父而为重臣,是以再不与他作色,乃施亲近笼络之计。诸葛恪心下虽明,总绕不开这位从前吴主温言相宽,是以一时却也将先前盘算的许多话语忘尽了。

孙权因又道:“恪儿有陛下提携,又得姜伯约这样的青年才俊为友,往后必大展抱负,拜爵封侯,终为太平之相。惜我年岁不与,华发早生,他年恪儿执掌紫绶金印,莫要忘记来我坟前酹一杯酒,权作还我与汝父旧时之交谊。”他素来张扬无形,此刻提起身后之事,却是说不尽的苍凉。

诸葛恪不由得挨近几分,轻声道:“恪都听昭仪的。”孙权遂点点头,且说:“我虽是不成了,尚还有个心结——抗儿本是我亲子,因他入嗣陆氏,非孙家宗子,总免了与我身份相乖之嫌隙;恪儿若念我今日这番话,及他大了,卿在朝中便多指点他些个。”

诸葛恪不经他提出这个来,只一面奉承他安心,道:“恪在一日,则使吴中旧臣不得失之流离无所。”

孙权却敛色道:“你若只作如此想法,断不可长远。恪儿需记得自己统共为谁所驱策,从今以后,抗儿等人与你只有共事之谊,而无国别之亲。倘你想得起他们,自是你不忘旧情,愿与人同富贵;但要立足汉廷,总绕不开同朝野名士定交。姜伯约和你相善,固然是好,恪儿也应放下些矜高之态,通和圆融方是存身之本。”他年近五旬,精力已有些不济,说完这话便似卸下百来斤的担子,斜歪歪地倚回矮榻上。

诸葛恪不免带了些讶异,呆立原处作不得声。孙权道:“你想说甚么,只管说了便是。”诸葛恪便开了口,犹豫片刻,始讷讷道:“这倒不像是平时昭仪说话的作风了。”

孙权蓦地一翻身,笑斥道:“恪儿无礼之甚!”诸葛恪被他勾得吐露真言,不禁大为后悔,却听他又道:“我虽是个放任之人,待后辈却向来不往薄处去了,总念着关键处提点一二,好令他们少入歧途。恪儿掌抚越剑印,躞蹀蜀中,难道与从前非是同一个理么?倘卿与子瑜共在建业执事,我还当这样劝说呢。”

诸葛恪又是半饷不语;孙权查其举止,知攻心之略已成,遂说道:“不觉说了这许久的话,我身上也乏得很了,恪儿假使有心,来日再与我相谈。”因留诸葛恪用了果蜜,再命左右亲送诸葛恪回房。那诸葛恪方推了外门,经风一吹,面上凉飕飕的,不觉已泪下衣襟,忙掇了袖摆拭毕,只装作观览远山盛景。

你却道孙权此举究竟为何?原来他见陆凯携了宗族西来,自己又久不得回孙府居住,一时却恐其人与旧臣勾连,夺了自己声势;乃另生一计,因那诸葛恪身份特殊,便有使他代为监督之意。诸葛恪纵当下不察,往后也自当为孙权对外之臂膀。

他筹算既定,又欲暗养族中私人,是以有孙峻入宫伴侍事。那孙峻因年纪尚少,犹不明所以,孙权索性宣他堂兄弟数人一并入侍,年齿俱不过十一二岁,遂以稚子养在禁军行列。

此时刘禅却正因曹叡所请,乃自益南交趾一带搜寻身怀技艺之人,更无余力看管孙权。先有那司马师携东海贡物及图纸自请入蜀,不多时,蒲元处亦送来消息,原是有青州离散人名曰隐蕃者,颇擅辩才,建兴年间沦入南土,居无定所。蒲元护送刘协抵建宁郡时,在滇池边上的小驿馆见到了为人杂役的隐蕃,几番攀谈,对此人甚是器重,便借了征召之机遣他北上,事却在司马师进宫数日之后。

其时李恢尚未回镇建宁,只着手下好生开道,故沿途俱无大事;又因几处府署皆有姜维亲卫留守,以飞鸽送信,不足一日即达。三月气候转暖,益州以南山地早郁郁葱葱的连作一片,刘协因取了山中草药捣制成粉末,用巴苴叶囊了,且与军中各伍卒贮藏,以备夏日所需。

他二人因揉制凉药,是以暂且在衙署处羁留数日,待入昆泽时已是三月初八。蒲元因笑说:“怕往后咱们得加快些行程,不然怕是入夏了却还到不了荆南哩!这南中景致,更与别处无异,不看也罢。”

话虽如此,自昆泽往胜休一带草木繁盛,又兼那滇池本是西南地界一处大湖,朝则云蒸霞蔚,暮时群鸟归伏,竟不输楚地云梦泽之气概。蒲元一众游走其周,皆是一般的心醉。

水泽附近又多玉石玛瑙,迂回掩映,乃与群峦相叠,前回蒋琬所持棋盘及棋子原料即出自其间;往滇南复行三五十里,更有一片天然石屏可做遮阳之用,他几个因在此处歇凉,又觉口渴,便着人兜些凉茶来饮。

那滇池驿馆距离此处尚有一段距离,孙接先起去探了,讨了数坛凉水解渴。内中有个佣仆,便是前头提那隐蕃,见他一人负重犹自不足,便说道:“既是奉了皇命来的,不妨我叫几个人担了这茶水送去,也免得路上一个踉跄,只泼在地里。”

孙接自是巴不得他呼人相助,连连道:“怪道都说南人乡民最是质朴,尔虽受雇僻壤,倒不乏待客之道。”说话时却省起先前在邛都遇劫一事,面上一凝,便即敛口;隐蕃却只一笑,将那几坛子凉茶,且由了他在前头引路。

那隐蕃因与蒲元等通了名姓,又拨了杯碗与他几人斟好;刘协见他容止不俗,遂道:“你口音我听着有些熟,却是中原人士么?”隐蕃还未接口,孙接因说:“他不是……”见蒲元向他使个眼色,便将嘴一抿,也不再言语,只作个愿闻其详的样儿来。

隐蕃揖道:“先生有识人之明,当如先生所料。”孙接一赧,又瞟蒲元一眼,那蒲元笑道:“他打扮原与南人无二致,你又未涉北土,也不怪得你认错。”末了又道:“我也认不出究竟来。”

又听他细说出身,却是魏时青州人,今年只得二十二岁。早些时候因羌乱举家南下,更与家人走散,便沿路来荆益落脚。当时西北氐胡流窜,东南山越横行,只庲降都督辖境甫经镇抚,地界稍安,那隐蕃遂入为其民,又不欲随流户一道附庸大族,只领个打杂活计做了,权且暂作蓄力。

他虽是离乱之人,从前也属中原文士旁系,自小便通些诗书,又有些才学,如何心甘蹉跎异乡?遂略表志向,引那蒲元说道:“咱们陛下正打量着起用山间隐士,莫如我修书一封,你且带去都中,再依了朝廷裁度,另许你以职位。”

隐蕃便自取一盏水碗,径与蒲元敬茶:“便承了先生吉言。”因粲然一笑,竟甚有些君子仪度。

那刘协在旁静候许久,这会子乃道:“如今都中俊才齐聚,便不在朝中为官,若能入宫做个内侍,将来论起功来,也不妨你晋为侍中贰副的,自是前程无量。”

这隐蕃哪里知道其中缘故,只问他说:“却是何解?”刘协遂将茶碗轻轻一搁,向蒲元笑道:“可要烦君详说了。”

这话却是暗指自己一介外人不便置喙刘禅宫闱琐事。蒲元会意,便接口道:“你不在京畿,自是有所不知。本朝后宫嫔妃稀少,乃是因着人口繁息的考量,但凡女侍年满二十,皆放去听其婚嫁,更不曾进御陛下。除此之外,还因陛下以男子册列封号之故,为免男女混杂,索性在宫中一律不置女官。”

时下虽有男妃先例,蒲元此语这般直白,也令隐蕃不由得瞠目,因又见他说:“至于今上宾伏四海,以他国国主填充内阙,更不能同寻常妃嫔相比。昔日魏主即是当中最好吟弄诗文不过的,其子亦有几分才力,便连那吴主孙氏也长于书法,——这些人眼下皆聚在一处,却如何无使你有机会大展才略呢?”

此语说来颇为奇谲,隐蕃一时竟省不过来;好在他思绪迭转,因暗自琢磨道:“纵宫掖之事费解如是,果真得与魏旧主共事,又何必计较这个?这蒲家兄弟不似恶类,只依了他嘱咐便是。”

他因收了蒲元与刘协的引信,又另起一封文书自荐,也顾不得多待,连夜只往都中去了;恰此前随司马师进京的船队尚还在陆续归返,这隐蕃遂与之同行,不多时即达武阳。待到刘禅住处,先递了名刺及蒲元书信求见,刘禅见是个少年人,自己又在病榻缠绵,一时不以为意,遂随口打发几句,不过令他往曹叡宫中谋个寻常内侍罢了。

隐蕃见小皇帝姿态随意,不免生了些失望之想,毕竟也只得按他吩咐去了。有分教:

黄鹤西来,何复离哉?沟水蹀躞,何谓堪哀?将适吾意,还罢楼台。

要知道隐蕃下落如何,那曹叡又该怎生反应,下回再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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